第七章 与纳粹将军唇枪舌剑(三)

      金铃一进家门就哭了。

      “吉里勃克要被处死了……”

      “哦,你是说那位年轻画家?”维克多十分惊讶。

      “是的,就是他……”金铃边哭边把见到吉里勃克的情况讲了一遍,“没想到吉里勃克那么有骨气。可是,赫夫曼将军太令我失望了,他简直就是一个骄横凶狠的刽子手,跟其他纳粹分子没有什么两样。我真傻,完全看错了他,当时,我一再乞求他,可他……”

      维克多沉默了,半天没言语。后来,他又问到赫夫曼找她是什么事?她就把跟赫夫曼见面的情况一一说了,她把赫夫曼说的那句话也告诉了维克多。

      “赫夫曼让我们还是小心点为好。”

      “他真这么说了?”维克多感到惊讶,这说明赫夫曼良知未泯,还有一定的正义感。这对整个比利时、乃至法国北部的人民来说,都很重要。“他还说什么了?”

      “他问我是不是在为反战组织工作?”

      “你怎么说的?”

      “我说,在这种战争面前,任何一个有正义感的人,都不可能袖手旁观!我还对他说,任何一个人都不希望自己成为国家和民族的罪人。可是,如果一个人能经过他的努力,能使千百万个无辜的生命挽救下来,能使无数个家庭获得幸福,那么,这个人即使被他的国家骂为罪人,被他的民族视为败类,也是值得的,因为上帝会站在他一边!世界人民会站在他一边!”

      “啊,上帝……”维克多不敢相信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竟敢在杀人比杀小鸡都容易的德国将军面前,大胆地说出这番完全可能掉脑袋的话。“说得太棒了,我真为你感到骄傲!”

      维克多激动地张开臂膀,紧紧地拥抱着金铃……

 

      这天夜里,安德鲁本想好好睡一觉,却被一个电话惊得从枕头上猛地弹了起来。

      “报告长官,又发现了一个来路不明的神秘电波,而且,一列军列被劫!”

      “他妈的,这帮反战分子越来越猖獗!”安德鲁气恼地骂道。

      安德鲁大为恼火。比利时人民的反抗越来越强烈,小小的比利时竟然出发现了四十多份反战报刊;街上经常出现“德国佬滚出去!”“打败德国法西斯!”的反战标语;在埃诺—桑布尔—马斯煤沟一带,经常发生掐断电线、造成停工事件,前不久,逮捕了七百多名矿工;全国经常发生军列被劫、士兵被枪杀的事件;1111日那天,布鲁塞尔群众竟以纪念第一次世界大战停战日为由,打着比利时的国旗和标语,举行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安德鲁提出制止,赫夫曼却说:“纪念第一次世界大战停战日是他们的权利。”安德鲁认为,给比利时人以权利,就等于是在削弱帝国的利益!但他左右不了赫夫曼。

      更令安德鲁气恼的是,布鲁塞尔成了盟军的谍报中心,经常发现不明电波,据调查,盟军的许多情报都是从布鲁塞尔发出去的,但一直查不出电台。为此,希姆莱几次来电话询问此事。

      安德鲁带着人马连夜立刻赶往出事地点,到那一看,一节装有面粉的空车厢被甩在铁道线上,地上留下几具士兵的尸体……

      游击队为什么对押运时间掌握得这么准确?上一次那八个人被劫也是如此,这个给游击队通风报信人到底是谁?安德鲁看着空空如也的车厢,疑惑地思考着。

      “长官,我们应该马上追击,一举把他们全部消灭!” 洛霍指着地上一堆杂乱的脚印说。

      “不,游击队不可能没有防备,再说你并不知有多少游击队?”安德鲁说。

      安德鲁打着手电来到铁路旁的森林里,仔细寻找着袭击者的蛛丝马迹,发现地上扔着一堆堆德国造的弹壳,还在草棵上发现了几滴血迹,接着,又发现了一块被鲜血浸透的衬衫。安德鲁断定,此人受了重伤。

      于是,这个精明过人的盖世太保长官立刻命令官兵:“立刻开往艾得利蒙小镇!”

      安德鲁一下子就想到了维克多医生,也想到了经常去拜访赫夫曼的那个中国女人……

      抢劫军列的地方,距离艾得利蒙小镇不过十几公里。

      此刻,正是凌晨两点一刻,万籁俱寂,小镇一片安静,连犬吠声都没有。

      自从德国兵进驻第一天发生了群狗大劫难之后,小镇上的狗儿都变得谨小慎微,不敢随便吠叫了。被高墙和电网封锁起来的军事重地门前,走动着哨兵,岗楼上的探照灯不时地扫来扫去,给这寂静的小镇增加了几分魍魉之气。

      安德鲁带着洛霍等人,鬼影般地悄悄逼近了维克多家……

      安德鲁的判断丝毫没错。

      维克多和西蒙一直为豪特他们的吃饭问题大伤脑筋,谁都没有大批食物供应他们。维克多从西蒙那里得知今晚有装有粮食的军列开往柏林,就经心研究出一套抢劫军列的方案。

      午夜,维克多带人化妆成德国兵,潜伏在铁路边的森林里,等到军列一开过来,早已事先得到通知的司机,一看铁轨上堆着一堆木头,立刻减慢了车速。于是,当过多年扳道工的普拉西,立刻飞速跳上最后一节车厢的连接处,迅速摘开了事先做好手脚的挂钩……

      等坐在货车厢上打瞌睡的押运士兵发现时,为时已晚,他们惊惶失措地大喊起来:“停车——快停车——”端起冲锋枪就胡乱扫射开来。但是,脱离了车体的车厢就像脱离了母体的婴儿一样,顺着后坐力的惯性,直向列车前进的相反方向迅速滑去。但是,一名游击队员却不幸受伤了。

      此刻,维克多和金铃在地下室里刚给受伤的游击队员取完子弹,正在包扎,忽然听到母亲急切的敲门声:“维克多,不好了,德国人来了!”

      维克多一口吹灭了蜡烛,拉着金铃急忙走出地下室,用衣柜迅速挡好小门。

      门外的敲门声、喊叫声,及狗叫声,吵成一团:“当当当!当当当!”“开门!开门!快开门!”

      “你们快进屋,我来对付他们!”老人拖着颤抖的声音说。

      “妈妈,别怕!”维克多知道母亲的心脏不好,抓住老人冰冷的双手,“您能行吗?”

      “没问题,快进屋!你们快装作睡觉!”老人急忙把维克多和金铃推进维克多的卧室。

      老人稍稍平静一下心态,打着了灯,上前问道:“请问你们干什么?”

      “快开门!”

      老人慢腾腾地打开了屋门……

      “对不起,夫人,打扰了!请问维克多医生在家吗?”安德鲁问道。

      “你找他什么事?”

      “他在哪?把他叫出来!”洛霍起身向里间奔去。

      “他在睡觉!你们不能打扰他们!”老人急忙挡住维克多卧室的屋门,怒喝道,“长官先生,别忘了我们的金铃小姐可是你们赫夫曼总督的朋友!”老人显然在为维克多和金铃争取时间。

      这句话一下子把安德鲁给镇住了,是啊,深更半夜地闯进赫夫曼朋友的家里,让赫夫曼知道了,肯定会大发雷霆的。但是,帝国的利益高于一切!明明知道游击队伤员就藏在屋里,他绝不能就此罢休!

      “对不起,夫人,有件事情请维克多医生帮忙。”安德鲁不失客气地说。

      “长官先生,你应该看看几点钟了……”老人的话没等说完,屋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只见维克多光溜溜地赤裸着身子,就像米开朗琪罗刻刀下的“大卫”似的,气宇昂轩地出现在门口了。

      “请问长官,有事吗?”维克多亮着他那俄罗斯男人才有的强健体魄,坦然地问道。

      安德鲁一时无言以对,只是怔怔地盯着床上赤裸着上身的金铃……

      (待续

 

 

第七章 与纳粹将军唇枪舌剑 (二)

      “当然,有您的保护,我相信我是不会死的。”金铃又像以往一样冲他甜甜地笑了笑。

      “但是,我的保护并不是万能的。我首先要考虑的是我国家和民族的利益,否则,我将成为德意志的罪人!”赫夫曼真诚地说。

      “是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希望自己成为国家和民族的罪人,可是,如果一个人能经过他的努力,能使千万个无辜的生命挽救下来,能使无数个家庭获得幸福,那么,这个人即使被他的国人骂为罪人,被他的民族视为败类,我想这也是值得的,因为上帝会站在他一边!世界人民会站在他一边!您说不是吗?”

      声音不高,却是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可与山河同在,日月同辉!

      它,却来自一位二十二岁的中国姑娘——

      赫夫曼的心灵受到了八级地震般的震撼。

      他半天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问道:“这都是他们授意你讲的?”

      “不,没有任何人授意我!”

      赫夫曼沉默了,起身在地毯上踱起步来,好一会儿才沉沉地说了一句:“告诉你,以及你的那些朋友,还是小心点为好!”

      这回该轮到金铃震惊了,她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德国将军嘴里说出来的。

      它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这说明他的良心还未泯灭,说明他还有一定的良知。

      “谢谢您,赫夫曼将军,我一定转达!”金铃郑重地说道。

      这时,胡里昂进来报告:“阁下,安德鲁长官把画漫画的画家送来了。”

      “我知道了。你把小会议室打开,放上舒伯特的《圣母颂》,要让这个混蛋画家知道,德国人是懂艺术的,并不是白痴!你把画家带到会议来审问,我一会儿要亲自看看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赫夫曼命令胡里昂。

 

      画家长得瘦小、羸弱、脸色苍白,穿着一件黑呢大衣,表情却极其狂傲,一进会议室就嘲讽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吉里勃克先生,你笑什么?”胡里昂厉声问道。

      吉里勃克轻蔑地瞥一眼希特勒张牙舞爪的画像,又瞅一眼唱机,嘲讽道:“就你们这些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也配听《圣母颂》?你不觉得这是对圣母的莫大亵渎和玷辱吗?”

      “混蛋!你敢侮辱我们总督?”胡里昂大声嗔怒道。

      “哼,他是狗屁总督?谁承认他是总督?”画家的舌头绝不亚于他的画笔。

      “你可以不承认,但这是事实!帝国已经征服了你的国家!”胡里昂说。

      “不!你们永远征服不了我们!比利时人民永远不会俯首称臣,我们早晚会夺回比利时的!” 吉里勃克厉声反驳。

      “可惜,这只是你一个美好的愿望,我不得不遗憾地提醒你,吉里勃克先生,大半个欧洲都是帝国的了,下一个就是英吉利海峡那个大不列颠了!”

      “别做梦了,长官先生!你们德国空军被英国皇家空军打得屁滚尿流,柏林早已被英国飞机炸得百孔千疮,大概你家的房子都被炸飞了,你快回家去看看吧?”

      “画家先生,我很佩服你的骨气……”这时,赫夫曼带着金铃忽然出现在会议室里,他所以带金铃过来,是想让她看看这场面,教训教训她,让她不要拿生命当儿戏了。

      “谢谢,我倒觉得很遗憾,没有真正绞死你!”吉里勃克一看到被他无数次送上“绞刑架”的赫夫曼出现在面前,顿时怒火升腾,两眼冒火。吉里勃克的两个弟弟妹妹都被抓到柏林干苦力了,母亲一急之下突发心脏病去世,四口之家,一夜之间只剩下他一个人,所以,他就用画笔来发泄着内心的仇恨。

       金铃一看到吉里勃克,顿时大吃一惊。她在大学时就见过这位才华横溢的画家。   

       比利时美术界一直希望这位年仅三十岁的天才画家,能像比利时著名的画家希罗尼莫斯.博斯和保罗.鲁本斯那样,带动比利时美术界恢复1617世纪在欧洲美术界的辉煌呢。

      现在,金铃不能不为这位才华横溢的画家生命担心了。

      “画家先生,你以为用几张漫画就能救得了你的国家吗?”赫夫曼想教训教训这名胆大包天的画家。

      吉里勃克却反唇相讥:“你以为你们的飞机坦克就能永远称霸世界吗?”

      “可我们毕竟占领了几乎整个欧洲!”赫夫曼傲慢地说。

      “赫夫曼,你以为用谎言就能蒙住欧洲人民的眼睛,就能拯救你们必定要灭亡的命运吗?你们狗屁的‘闪电战术’、‘鹰计划’、‘海狮计划’、早已经通通见鬼去了!你们德国的飞机连连被英国皇家飞机干掉,最多一天干掉了64架!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一名小小的画家竟然对整个战争形势了如指掌,赫夫曼感到震惊。

      “看来,你的口才绝不亚于你的画笔。好吧,请你当场做一张画,让我来欣赏一下你的才华。”赫夫曼不希望冤枉了这样一位画家,他要亲自鉴别一下他的漫画。

      吉里勃克的作画技艺简直令人目瞪口呆。他拿起画笔,并不瞅画纸,高傲地扬着头,三两下就画出一幅赫夫曼被吊死在绞刑架上的漫画。其形象惟妙惟肖,大额头、高鼻子,跟原来的漫画一模一样。

      面对这样一位才华横溢、而又一身浩然正气的画家,赫夫曼的心里不禁掠过一丝惋惜,就像上次见到拉丽特时一样……但他毕竟是德国将军,他绝不容许任何人如此侮辱自己。

      “吉里勃克先生,你真就不怕死吗?”赫夫曼最后问他一句。

      “我只不过是比你先死几天,”吉里勃克却毫无惧色,“我们将在上帝面前一起见面!比利时人民早已经为你准备好了绞刑架,你脖子再粗也经不住一根绳索!”

      “我现在就可以处死你!”赫夫曼怒不可遏,觉得在金铃面前很丢面子,不但没收到预期的效果,反倒被画家大大地奚落一番。

      吉里勃克冷笑一声,“非常感谢!不过,还是到外面去好,免得弄脏了我们比利时的地毯!”

      “可以成全你,把他带下去!”赫夫曼厉声命令胡里昂。

      “是,阁下!”

      一听要处死画家,金铃再也忍不住了,急忙大喊一声:“赫夫曼将军,我想单独跟您谈谈!”

      “谈什么?是谈这位画家吗?”赫夫曼嗔怒地盯着她。

      “是的!”

      “没什么可谈的!”赫夫曼不容置疑地说。

      临出门,吉里勃克向这位陌生的中国姑娘感激地笑了笑。金铃的眼睛里却“倏”地充满了泪水,看着他被人带出门去。

      “你认识他吗?” 赫夫曼悻悻地问金铃。

      “全比利时的人都认识他,他是比利时最有才华的青年画家,他……”金铃啜泣道。

      “请你不要再说了!”赫夫曼厉声打断了她,匆匆走进办公室。

      金铃紧随其后,急切地说:“赫夫曼将军,您处死他,比国上下会引起强烈反响的!而且,会严重损害您在公众中的形象!因为他画的是您……”

      “不,这不是你的心里话。我记得你父母从不允许你说谎!”赫夫曼厉声说道。

      “是的,我父母是不允许我说谎!可是,如果一个谎言能拯救一个生命,上帝也会原谅她的!”金铃两眼泪水,毫不客气地回击他。

      “我不允许任何人侮辱我的国家!”

      “可您应该明白,您的漫画为什么会出现在布鲁塞尔的大街上?”

      “金铃小姐,我不得不提醒你,不要以为我是一个和平主义者!请你不要忘记,我是帝国的将军,我维护的是帝国的利益,而不是那些与帝国为敌的抵抗分子的利益!”

      “是的,您的提醒太对了,将军阁下,我差点儿忘了这点!”金铃气愤地挖苦他,“我真以为您讨厌战争,讨厌杀戮,渴望平静的生活!我以为您真像刚才播放的那首《圣母颂》一样,心地善良而宁静……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您曾经是一位虔诚的基督教徒……”

      “对,我是一个基督徒!可我更是一位德国将军!你别忘了,金铃小姐,人类历史就是一部强者的历史!一部征服的历史!”

      “可您并没有征服了刚才那位画家?您不觉得遗憾吗?将军阁下!”

      “我没有征服他,但我可以毁灭他!我可以毁灭任何一个跟我作对的人!”赫夫曼咆哮起来。

      “对极了!就连您眼前这位朋友,您同样可以毁灭她!”金铃已经毫无所惧了。

      这句话一下子把赫夫曼给噎住了,他惊讶地盯着金铃,好一会才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时,电话响了,赫夫曼忙去接电话,是他妻子打来的,她在电话里哭诉道:“亲爱的,你马上回来一趟好吗?我有重要事情……”

      “出什么事了?米丽亚!”赫夫曼一下子想到是不是家里被炸了?

      “不要问了,你马上回来!我现在非常需要你……”妻子说。

      赫夫曼的心情被妻子的电话打乱了,他回头对金铃说:“对不起,金铃小姐,今天我们都不太冷静。”

      “不,我应该向您道歉……”金铃也很后悔,忘了维克多的叮嘱,到底跟他闹僵了。

      赫夫曼却拍拍她的肩膀,“不需要道歉。我们是要好的朋友,争论几句没关系!”他极力想挽回今天的不快,“不过,今天我才发现,金铃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爱笑爱唱的小丫头,而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小女子了!”
  金铃笑了,一场不快就这样化解了。

      “对不起,我不能请你共进晚餐了,我马上要回柏林,顺便把你送回去吧。”

      出门以后,赫夫曼让金铃先上车,他要向等在胡里昂办公室里的安德鲁交待几句。

      “安德鲁长官,我马上要回一趟柏林,你派人把那个混蛋画家押回监狱,让他随苦力一起押送柏林!”看来,金铃的那番话还是起了作用的。

      “阁下,为什么不处死他?”安德鲁感到吃惊。

      “回来我再向你解释!”

      “阁下,这个画家公开侮辱您,如果您再不处死他,不仅会助长抵抗者的嚣张气焰,而且,我们还会给比利时造成一种软弱可欺的印象!”

      “安德鲁长官,恰恰因为他画的是我赫夫曼,而不是你安德鲁,如果是你,我会毫不犹豫地处死他!他画的是我,如果处死他,会影响我在比利时的形象!当然,我的形象并不重要,但我代表着帝国,代表着元首!”赫夫曼说得冠冕堂皇,内心深处却潜藏着更深层的东西。他佩服这位有骨气的画家,就像佩服拉丽特一样。当然,他不可能把这些东西暴露给安德鲁。

      “阁下,可是……”安德鲁还想争辩,却被赫夫曼厉声打断了。

      “安德鲁长官,我再次提醒你,你应该学会服从才对,我不希望再次发生八个人的事件!”

      “是,阁下……”

      安德鲁看着赫夫曼匆匆跨上轿车开走了。但是,这个外表斯文、骨质里却极其残忍的极端纳粹分子,是绝不会放过这位画家的。这次,安德鲁立刻又怀疑到了金铃……

      于是,安德鲁押着吉里勃克的吉普车向郊外的河边开去,到了河边,安德鲁对洛霍上尉使了个眼神,洛霍立刻心领神会,一声沉闷的枪响过后,这位年轻的画家就沉到河里了。

       (待续)

第七章 与纳粹将军唇枪舌剑 (一)

  

      接到柏林打来的批评电话,赫夫曼简直气坏了,立刻命令胡里昂:“命令尤里上尉立刻把金铃给我送来!”随后又把安德鲁叫来,对他劈头盖脸地一顿质问。

    “安德鲁长官,你向我解释一下,你手下官兵为什么要打死押运士兵?就因为我同意赦免八个人的绞刑,你就采取这种作法来对抗我吗?”

      “总督阁下,我想您一定搞错了,我手下人从来没有打死过押运士兵,一定是有人向您谎报情况想诬陷我!”安德鲁矢口否认。

      “有人看见你们盖世太保上尉,亲手开枪打死了五六名押运士兵,惟独有一个人活了下来,难道这也是搞错了,这也是诬陷吗?”

      “阁下,您应该知道,我手下的官员从来不着军装。而且,我部下真要去执行这种特殊的任务,我想不会愚蠢到让对方认出来的程度吧?阁下,我想冒昧地问一句,那八名抵抗分子是不是被游击队劫走了?”

      “这个问题还是让你的部下来回答吧!安德鲁长官,你可以走了。”

      赫夫曼不想再跟这个阴险、狡猾的盖世太保官员继续交谈下去了。他觉得周围到处都是欺骗,柏林的报道是假的,安德鲁在暗地里对抗他的命令,就连金铃也对他说假话,八个人在押送途中明明被游击队劫走了,她却欺骗他说八个人被盖世太保打死了,简直是岂有此理!

      “阁下,我觉得您应该看看这个。”安德鲁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将带来的一沓漫画送到了赫夫曼面前,“这是士兵在布鲁塞尔大街上发现的。”

      赫夫曼一看漫画,更是气得火冒三丈,张张漫画都是“绞死”他赫夫曼的!

      “就这些吗?”赫夫曼问安德鲁。

      “是的,阁下,目前就发现这些。”其实,安德鲁把画他自己的漫画都挑出来烧掉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赫夫曼问道。

      “阁下,我已经下令把布鲁塞尔的画家全部抓起来了,一定要抓出这个胆大妄为的反战分子!我绝不允许他们如此侮辱总督阁下!”安德鲁想通过这件事挽回一下与赫夫曼之间的关系。

      赫夫曼沉思片刻,说:“好吧,抓到那个混蛋画家,立刻送到我这来!我要亲自看看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

      “是,阁下!再见。”

      安德鲁走了以后,赫夫曼气愤地踱起步来。最近,他的心情很不好,远不像刚来赴任总督时那么明媚了。柏林来电话批评他,说比利时给柏林送去的物资和劳力太少,远不能满足柏林的需求。他桌子上就摆着从比利时运走的物资表,短短几个月时间,就从小小的比利时掠走了795吨石油、1610 吨纺织品、11670吨毛制品、8070吨金属、50辆机车,以及成车皮的水果和生活用品;送走了几万名劳工……柏林还嫌少?

      “我们已经对比利时刮地三尺了,柏林还批评我们送去的物资不够,难道还要把整个比利时都搬到柏林去吗?”赫夫曼只能对关系密切的秘书发着牢骚。

      “阁下,可能是柏林那边连连遭到英国皇家空军的袭击,急需物资吧?”胡里昂劝慰他。

      826日那天,英国皇家空军对柏林进行了第一次夜间偷袭。得知这一消息后,赫夫曼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柏林是德国的心脏,是德意志的希望,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它却遭到了英军的轰炸。而且,这只是刚刚开始,此后,英军对柏林的轰炸越演越烈,绝不亚于德国空军对伦敦的轰炸。

      这种战争形势,不能不令赫夫曼担心。

      赫夫曼记得曾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将军父亲,在19181111日那天夜里,当德国以战败国的身份向法国盟国军签署投降书之后,父亲一夜未眠,整夜都坐在客厅里吸烟,第二天清晨,父亲对他说了一句令他终生难忘的话:“日耳曼民族应该好好地反思一下自己了!”

      此话,至今记忆犹新。

      自从英国皇家空军开始轰炸柏林以来,赫夫曼就开始担心,担心德国会不会重演第一战世界大战的悲剧?

 

      金铃一坐上尤里的吉普车就后悔了。

      她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落叶飘零的初冬景色,心里惴惴不安,心想肯定是出事了,不然赫夫曼将军不会这么着急见她。尤里那张魔鬼的脸却一扫以往的凶狠模样,一边开车,一边满脸堆笑地看着她,让她烦透了。

      “金铃小姐,您可真漂亮,我从未见过像您这么漂亮的女人!”

      “谢谢。”金铃不得不应酬一句。

      “金铃小姐,您好像很冷,我把大衣脱给您吧?”尤里说着就要脱大衣,却被金铃断然拒绝了。

      “不不!我不冷!我不要!”金铃连连摆手。

      “金铃小姐,总督几次来电话命令我关照您,如果哪里照顾得不周,还请您多多原谅!”

      一心想上爬的尤里,很想通过金铃进一步巴结总督大人。而且,他非常喜欢这位中国姑娘,第一次见到她就对她产生了好感,尤其那双黑亮黑亮的大眼睛,更是让他怦然心动,甚至产生了非分之想,在金铃生病期间,他不止一次地探望过她。

      “不,你照顾得很周到。”金铃顺口说。

      “谢谢。金铃小姐,我很希望同您交个朋友……当然,我不想成为漂亮的卫队长孚比斯,只要能成为丑陋的卡席莫多就可以了。”尤里自嘲地笑道。

      一听这话,金铃顿时紧张起来,这家伙要干什么?会不会……

      “小姐,我想送给您一件礼物,希望您不要拒绝。”尤里笑眯眯地说。
      “什么礼物?我不要!”金铃立刻大声回绝道。
      尤里却笑了:“当然是一件不错的礼物……”

      “长官先生,您应该知道我是赫夫曼将军的朋友!”金铃急忙搬出赫夫曼,想斩断这个混蛋的非分之想。

      “这并不妨碍我们之间的友谊嘛。”尤里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从衣袋里掏出一枚绿宝石戒指,就向金铃递过来,“希望您能喜欢……”

      一看到这枚戒指,金铃吓得大惊失色,急忙大声喊道:“我不要!我坚决不要!”下意识地向窗边躲去。金铃清楚地记得,那位被打死的老妇手上戴着的就是这枚宝石戒指!现在,这个混蛋竟然把它当做献殷勤的礼物,堂而皇之地送给她了,简直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混蛋!

      “为什么?”尤里感到很吃惊。

      “我讨厌……”

      “你讨厌什么?”尤里敏感地反问一句。

      “我讨厌戒指!”
      一听这话,尤里涨红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瞬间又变得惨白,接着就变得像以往一样阴森可怕了。他抬手将戒指扔出了窗外。

      这实在太伤害尤里那残忍、冷酷而又敏感的自尊心了。

      从这一刻起,这个杀人恶魔就变成了雨果笔下那个虚伪、冷酷的副主教克洛德.弗罗洛,既然我得不到你,我也不能让你好过!但一时他还不敢对金铃和维克多下手。不过,仇恨却像毒瘤一样已经生成了,等待的只是时间问题。

      一路上,尤里再没说一句话。

 

      金铃一进来,赫夫曼就用令人发憷的目光冷冷地盯着她……

      “赫夫曼将军,您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金铃惶恐地问道。

      “金铃小姐,请你如实地回答我,为什么要欺骗我?”赫夫曼的语调比他的眼神都冷。

      金铃心里顿时惊呼起来:坏了,他到底知道了!

      上次来见赫夫曼,按照维克多的布置,金铃对赫夫曼撒了谎,说八个人全被安德鲁派人打死了,本想离间一下赫夫曼与安德鲁的关系,没想到反倒把事情弄糟了。

      “我让你回答我!”赫夫曼吼起来。

      “好吧。我可以告诉您。是为了爱护您!”金铃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

      一听这欺骗三岁小孩子的话,赫夫曼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气愤,“砰”一声,一拳砸在桌子上,大声吼道:“你到现在还在欺骗我,你以为我是三岁孩子吗?”

      “我丝毫没有欺骗您,我真的是为了爱护您!”金铃第一次看到他勃然大怒,吓得猛一哆嗦。

      “我不需要你的爱护!我需要你把事实真相告诉我!”赫夫曼几乎在咆哮了。

      “好吧,我可以告诉您。事情是这样的……”

      于是,金铃就把得知盖世太保要在途中处死八个人、有人化妆成德国兵灌醉了看押士兵、最后营救出八人、洛霍冲上火车打死士兵的事,全说了。

      “我所以没有如实地告诉您,是怕您生气,是怕您对安德鲁长官发火,但我一再告诉您,要您小心安德鲁,小心他对您下手!如果有半句谎话,你现在可以拉出去毙了我!”

      赫夫曼一动不动地盯着金铃,突然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在为游击队工作?”

      金铃顿时一惊,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问题。

      “请你如实地回答我!”

      “不……”

      “撒谎!”金铃躲闪的眼神,一下子就被老道的将军给看穿了。“告诉我,是不是他们派你来游说我的?”

      “将军阁下,我想问您一个问题,请您也如实地回答我!”金铃反问一句。

      “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你应该相信我的人格,更应该相信我们之间的友谊!我绝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父母的事!”

      金铃盯着赫夫曼,想从他的眼睛里探究出此话的真实程度……

      赫夫曼看出了金铃心中的疑惑,就说:“你听着,我就是把你抓起来,枪毙了,对我也丝毫没有好处,相反,我的良心会永远钉在耻辱柱上!这回你该相信了吧?”

      是的,就是把她抓起来,枪毙了,他能得到什么?晋升、提拔?什么都不可能,留给他的只能是自我良心的愧疚与谴责。

      于是,金铃说出了半句话:“过去不是……”

      “现在是?”赫夫曼立刻反问一句。

      金铃盯着赫夫曼,没有言语。

      “告诉我,你在为哪个抵抗组织工作?”

      “对不起……”

      “好吧,我不勉强你。但我必须告诉你,做为一名德国将军,做为你的朋友,无论从我的国家利益,还是从你自身的安全考虑,我都不允许你再这样胡闹下去了!我必须对你负责,必须把一个完整的金铃送回到你父母身边,否则,我的良心将不得安宁!战争是不讲良心的,它只讲杀戮与征服!所以,我希望你还是远离他们,不要参与比利时人的事!”

      “谢谢您的忠告,可是,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您……”
      “你做不到?”

      “我想在这种战争面前,任何一个有正义感的人都不可能袖手旁观!”

      “可我不能不告诉你,他们那种小打小闹的作法,根本无法与德军抗衡,换来的只能是无谓的牺牲!所以我奉劝你,还是不要介入为好!”

      “谢谢您的忠告。可是,做为您要好的朋友,我也不能不忠告您,将军阁下,现在全比利时乃至整个欧洲都在联合起来,我想这种联合起来的力量大概绝不是小打小闹了!”

      赫夫曼震惊了,半天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说:“那你就不怕死吗?万一……”

      金铃却笑了,脸上竟露出几分孩子气,但说出的话语却是铿锵有力,落地有声。

      “将军,我想谁都怕死,我这么年轻,当然更希望能好好地活下去,活到战争结束,好能见到我日夜思念的父母。但是,如果由于我的努力,能够使更多的生命挽救下来,能使更多的家庭获得生存,那么,我一个小小的金铃就是死了,也是值得的,也就死而无憾了。您说不是吗?”

      赫夫曼的心灵震撼了。

      他绝没想到这个小女子竟然有着如此崇高的境界,从她小小的胸膛里竟能喷发出这种博大而精深的语言!

      这使他不能不对金铃刮目相看了。

      (待续)

第六章 异国之恋 (三)

      拉丽特那次刺杀未遂的鲁莽行为,却给她带来了人生的重要转机。

      一天晚间,拉丽特的餐厅里来了一位西装革履、留着小黑胡、戴着金丝镜的绅士,进门要了一瓶红酒,就坐在角落里独饮独酌起来。

      拉丽特给他送酒时,绅士邀请她:“拉丽特小姐,请坐下喝一杯好吗?”

      “对不起先生,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谢谢。”拉丽特歉意地笑了笑,她并不认识这位绅士,他不是当地人,好像从未见过他。

      “请坐下,我有话对您说!” 绅士却以命令的口气说道。

      拉丽特微微一怔,从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命令过她,这人是干什么的?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坐了下来,想看看这位绅士到底有何贵干?

      “小姐,我很佩服您的精明!”绅士说。

      “谢谢您的夸奖。您是看我笑迎八方来客,所以才说我精明吧?没法子,酒店老板,首先要考虑我的经济效益。来者不拒,不管是像您这样的绅士,还是地痞流氓,就连德国人都是我的上帝。不然我的酒店就该关门了!”拉丽特端出了这套生意经。

      绅士听了却淡淡一笑,“我说您的精明并不表现在生意上。”

      “噢?”拉丽特又一怔,“您是指什么说的?我还从没发现我在其他方面精明呢!我母亲认为我是天下最愚笨的姑娘,除了开酒店,什么都不会干!”

      “我倒觉得您是我见过的最精明的女人。所以,很愿意到您的酒店里来喝喝酒,更愿意看您毫无拘谨地笑迎八方来客,尤其跟那些德国上层混得很熟!”

      一听这话,拉丽特“腾”地站了起来,一双蓝灰色的大眼睛冷冷地盯着他,“对不起先生,如果您对我本人感兴趣的话,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您,我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女人,很难适应像您这样的绅士!对不起,失陪了!”

      拉丽特最讨厌别人说她跟德国人打得火热了。但是,对方说出的一句话,却把她离去的身子又拽了回来。

      “不,我对您本人并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比利时!”

      拉丽特惊讶地盯着这位中年绅士,审视着他眼镜片后面那双猫眼石般的眼睛,想探出个究竟来。但是,别看她在餐厅里笑迎八方来客,能言善辩地应酬着各路神仙,想探出这个人的底蕴,还是太嫩了点儿。绅士毫无表情地端着酒杯,不时往嘴里小酌一口,平静地望着她。

      拉丽特只好世故地笑了笑,低声说:“先生,我很佩服您的民族热情,可惜您选错了对象,我是一个对政治丝毫不感兴趣的人!”心想,你别是赫夫曼派人来试探我的吧?自从那次匕首事件之后,她一直担心赫夫曼会对她暗中下手,所以就格外谨慎。

      绅士却说了一句:“可您忘不了莱加!”

      拉丽特顿时又一惊:“是的,莱加是我的亲弟弟,我当然忘不了他!我们全家都忘不了他。可是,那是他自己瞎胡闹把命闹丢了。所以,我们只能用怀念来稀释内心的痛苦,别无选择!”

      “不!您完全可以选择,而且已经开始选择了,只不过没有成功!”

      一听这话,拉丽特又是大吃一惊,他为什么对我的事了如指掌?连刺杀赫夫曼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的!这事除了金铃和维克多之外,她没向任何人透露过。他怎么会知道呢?她一直为上次的鲁莽行动后悔不迭,觉得自己是一个十足的大笨蛋,一个毫无头脑的鲁莽之徒。纵使带着匕首闯过了检查,把匕首带到赫夫曼面前,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怎么能刺杀得了一名德国将军?这不等于白白去送死吗?

      这个神秘的人物到底是谁?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一切?

      “请问您是什么人?”拉丽特低声问对方。

      绅士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一口喝光了杯中酒,说了一句,“再见,我会来找您的!”把钱往桌子上一放,起身走人了。

      一连几天,拉丽特都被这个神秘人物的来访搅得心神不宁的,她几次想对维克多和金铃谈谈这事,可又觉得不妥,只好在迷惑中期待着他的到来。

      她隐约觉得,此人一定是个非同一般的人物。

      但是,这人一直没来。

      一个雨后的傍晚,客人不多,拉丽特坐在包房的沙发上在闷头抽烟,心里想着那个神秘的人物为什么还不来呢?她一直渴望着有什么大事能降临到自己头上。加里和艾德蒙都秘密地参加了地下游击队,她是女的,不能打仗,所以没什么用处。可她又不甘心,所以常常感到苦闷。这时,传来了敲门声,她以为是酒店店员工。

      然而,出现在门口的却是那位神秘人物,仍然是西装革履、眼镜、礼帽,留着两撇绅士胡,手里多了一只绅士皮包。

      “先生,您好,请进!”拉丽特惊喜地站了起来。

      绅士却说:“把关锁上。不要问为什么,按我说的去做!”

      拉丽特大惑不解,但还是乖乖地把门锁上了。

      落座以后,来人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点着一支烟,然后才开口道:“拉丽特小姐,我知道您像莱加一样,干了一件愚蠢的事!”

      “我一直想杀掉那个混蛋!”拉丽特毫不掩饰地说。
      “可是,这种愚蠢的作法只能使您送命,不会有任何其他结果!即使您真的干掉一个赫夫曼,他们还会派来十个。到那时,您在天堂里可就束手无策了!”

      “请问您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对我的行动了如指掌?”

      “您未来的领导!”来人大言不惭地说。

      “什么,我未来的领导?”拉丽特大为惊惑,“我对您一无所知,您凭什么当我的领导?您要领导我什么?”

      “当然是领导您打击德国鬼子了!”

      “可我并不了解您?”

      “我却了解您!”

      “您在跟踪我?”

      来人却笑了,“我可没那份时间!”

      “您究竟要干什么?”

      来人拎起那只绅士皮包,放到桌子上,打开,拿开上面的衣物,露出了里面的手枪、电台等一些谍报用具……

      “您这是干什么?”拉丽特惊得目瞪口呆。

      “布置您今后的工作,而不是让您愚蠢地去刺杀赫夫曼!坐下,好好听着!”来人严肃地说。

      拉丽特不由得乖乖地坐了下来,紧张地盯着对方……

      “今后,您要按照我的指令,给英国情报部门发报。我们要密切配合盟军,向德国佬进行反击!发报的波段、密码都在这个本本上写着哪,看完之后一定藏好,绝不许落在德国人手里!”

      “您怎么知道我学过发电报?” 拉丽特大为惊愕。
      “我不仅知道您学过发报,而且还知道您对谍报工作一直很感兴趣,只是没人赏识您罢了!”

      拉丽特简直被他惊呆了,这个神秘的家伙到底是何许人?为什么对我了如指掌?“请问您是干什么的?”

      “不要问了,记住是你的领导就行了!”这回他没有用“您”,而是改用“你”了。

      拉丽特盯着皮箱里的玩艺儿,感到非常兴奋,一种渴望已久的使命终于降临到头上了,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尽管这个神秘的人物有些来路不明,这恰恰使她觉得更富有刺激性,就更想尝试一番了。她从小就想干间谍,从小就渴望过一种冒险和刺激的生活,她所以敢去剌杀赫夫曼,恰恰是她个性的真实写照。现在,这种神秘而刺激的工作终于降临到头上了,她当然不想放过它。

      “听着,你上面的接头人是一个叫兰伯的警察局长,接头暗号是:你问他,先生,有火柴吗?请借我用一下。他会拿出一只德国产的金色打火机,上前来为你打着火,说一句,小姐,您的皮包真漂亮,是意大利产的吧?你回答说:不,是英国产的!请你重复一遍!”

      “我的接头人是一个叫兰伯的警察局长,接头暗号是……”拉丽特一字不错地重复了一遍。

      “很好,您的记忆力很棒!什么时候接头,我会通知你的。记住,从现在起,你就不再是一个一心想个人复仇的鲁莽之徒,而是一名地下游击队的谍报人员了。我们配合盟军炸掉一座油库,远比你杀死一个赫夫曼要有用得多!杀掉一个赫夫曼,他们还会再派来十个,要炸毁一座油库,就等于折断了他们无数架飞机的翅膀!懂吗?”

      拉丽特懵懵懂懂地点点头,问他一句,“这么说,您就是那位神秘的里伯河特了?”

      “不,我不是!”

      “里伯河特”在法语里是自由的意思。最近在群众中,悄悄流传着一个叫“里伯河特”的人非常厉害,说他领导的地下室游击队连连袭击德国人。其实,里伯河特游击队就是维克多和西蒙组织起来的这支地下游击队,只不过是被群众传得神乎其神罢了。

      “能告诉我您的真实姓名吗?”拉丽特又问道。

      “对不起,不能!有事我会来找你的。如果发现我手举礼帽向你打招呼,就说明后面有人跟踪,你要想办法把跟踪人引开。这酒店有后门吧?”

      “有,就在灶房里。”

      “很好。如果你这里发生了意外,就在餐厅橱窗里放上一束白花!”

      “嗯,知道了。”

      “拉丽特小姐,”他紧紧地握住拉丽特的手,郑重地说,“我相信你会干得很出色!”

      “我也相信!”拉丽特说。

       这位神秘的人物不是别人,恰恰就是西蒙。

      从这天起,一心想为弟弟报仇的拉丽特,就成为一名抵抗组织的谍报人员了。

      (待续

 

第六章 异国之恋 (二)

      普拉西急忙命令大家:“快,快把德国佬的衣服扒下来换上!”

      几分钟后,普拉西打开车窗,用手电冲着车头晃了几下,车速立刻减慢下来,普拉西带着一帮“德国兵”打开车门,一个接一个跳了下去,转眼消失在雨夜之中。

      豪特八人从此跑进森林里,成了这支地下游击队的主力队员。

      三十分钟后,列车驶进一个叫多蒙的小站停下了。安德鲁的副手洛霍上尉带着两名盖世太保士兵,拔掉车厢外门的铁栓,跳上闷罐车,用手电照着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冲着黑压压的人头大声喊道:“听着,念到名字的人马上下车!豪特!麦克!迪克森!费达文沙……”

      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动身。

      洛霍厉声吼道:“念到名字的人立刻下车,否则,就地枪毙!”

      有人胆战心惊地说了一句:“他们被押到那节车厢去了。”

      洛霍顿时一惊,急忙跑进与闷罐车临近的车厢,发现地上绑着几个昏睡的“百姓”,以为就是那八个人,对着他们就是一阵扫射……扫射完了才凑过来看看,发现他们都穿着德国士兵的衬衣,有的还戴着纳粹徽章,顿时傻眼了,急忙拽起尸体就向车下拖去。这时,列车开动了,他只好扔下尸体匆匆跳下车去。

     但是,洛霍查看尸体的时候,一双没死的眼睛却忽然睁开了,惊讶地盯着这个头戴礼帽、身穿风衣的盖世太保官员……

      没想到,这个留下来的活口,后来却给金铃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这天,阳光明媚,云蒸霞蔚,是一个天高气爽的好天气。

     维克多带着大病初愈的金铃来到郊外的树林里,散散步,吸点儿新鲜空气。这里林木葱郁,小鸟啁啾,一派勃勃生机。望着高远的天空,环视着葱郁的大自然,聆听着从教堂里传来的悠扬钟声,远离战争,远离尘世间的烦恼,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一般,俩人都有一种身心旷达,轻松愉悦之感。

      “噢,这里太美了,我还从未发现这里这么美呢。”金铃望着远处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蜿蜒而过,就像一条银光闪闪的银链,兴致勃勃地说。

      “这里四季都很美,如果不是该死的战争……”维克多没有说下去,他不想让战争的话题破坏了两个人的情绪。

      两人一走进森林,不由得扔掉了男女间的矜持,说说笑笑地采起了野花和蘑菇。

      过去,这里的人认为蘑菇是菌,能死人,从来不吃它。金铃带头吃了以后,大家才跟着吃起来,到后来最饥饿的时候,这些满森林的蘑菇竟成了人们维持生命的最佳营养品。

     经过这次大病之后,金铃和维克多之间的感情又深了一层,彼此间不再称“先生、小姐”,而是直呼其名了。

      今天,金铃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连衣裙,挎着小篮,就像一个清纯的村姑。她美丽的身影时时撩拨着维克多青春勃发的心,激越着他炽热的情感。他时常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用深情的目光欣赏着她……这些天来,他一直渴望着向她表白爱情的机会。今天,他觉得再好不过了。他要在这小鸟啁啾的草地上,在这绿荫浓郁的大树下,向她求爱……他要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疯狂地亲吻她,把她摁倒在草地上……一想到这里,一股沸腾的热流冲撞着他炽热的心灵,他幸福得心都快颤栗了!

      金铃正弯腰去采一只蘑菇,维克多急忙抢前一步将蘑菇采下来,举到她面前……

      “噢,你可真快……”她忽然看到一双火辣辣的眼睛正毫不掩饰地望着她。她顿时明白了,她所担心的那一刻终于来了。

      金铃心里“怦怦”狂跳起来,急切地问自己: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她急忙想躲开他,可是,那双强有力的大手却像钳子一样紧紧地抓住了她,任凭她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这使她想起了那个逃跑的雨夜,他把她夹在腋下往家里走的情景……此刻,他把她拥到怀里,紧紧地拥抱着她。

      “亲爱的……”他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你听这小鸟叫得多美,它在为我们祝福呢。”他捧起那张向往已久、美丽得令他心驰神往的脸,就要亲吻她了。然而,就在他双唇就要碰到她香唇的刹那,却听到了一声令他震惊的拒绝:“不!维克多先生,请不要这样!”

      “我爱你!亲爱的,我非常爱你!”维克多激动地说,极力想挽回这幸福的一刻。

      但是,她却强行把脸扭开了。

      “告诉我,这是为什么?”维克多盯着近在咫尺的金铃,感到一种莫大的失望。

      金铃望着地上的蘑菇筐,一时难以作答。

      “难道你不爱我吗?”

      不,她爱他,这是毫无疑问的。她长大以后,无论在中国还是到比利时留学,都曾遇到过许多追求者与爱慕者,但她从未遇到过像维克多这样优秀的男人。他英俊、潇洒、勇敢、机智,具有强烈的正义感,而且,像大哥哥一样处处呵护她,爱护她,尤其这次得病期间,他对她的百般呵护,更使她深深地爱上了他。她想,如果嫁给这样一个男人生活一辈子,一定会很幸福。但是,她要回国,这是她最痛苦,也是最折磨人的。

      “告诉我,为什么要拒绝?”维克多本以为一切都像成熟的葡萄一样,就等着主人去摘了,没想到却出现了这种令人尴尬的局面。
      金铃强忍着泪水,嗫嚅道:“对不起……”
      “我不听什么对不起!我要听你讲出原因!”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拒绝。这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他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他无数次地想象过这个幸福的时刻,想象过那甜蜜的初吻,甚至想象过新婚之夜……却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你知道,我早晚要回中国……”金铃嗫嚅道。

      “任何力量都不能改变了吗?”

      “是的……”

      这使维克多太失望,也太痛苦了。

      他受不了这种突然的打击,松开她,转身来到一棵大树旁,将头抵在树杆上良久痛苦着。他要独自一人抚平一下疼痛的心灵。

      “对不起,维克多先生,我……”看到他这般痛苦,金铃心里难过极了。她像犯了错误的孩子似的来到他身边,向他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除了对不起,你还会不会说句别的?”维克多气急败坏地冲她吼起来,可是,他一看到她满眼泪水、惶恐不安的样子,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了,忙说了一句“对不起……”

      金铃受不了他的抢白,立刻哭了。

      其实,她心里同样十分痛苦。她爱他,炽热的感情使她强烈地想亲近他,想接受他,可是,理性又强迫自己要拒绝他,远离他,因为她要回国,同他相爱是不现实的。他不能去中国,她又不想留下来,这天各一方的爱情,最后不成了摘不完的苦果吗?

      后来,两个人都冷静下来了,他搂着她的肩膀上,诚恳地向她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样无礼,这都是因为我太爱你了,所以……”他没有说下去,而是将她散落到额头上的一缕短发给她抿到了耳后。

      这一细微的亲昵举动,使金铃那颗备受煎熬的心顿时感到一丝慰藉,她情不自禁地趴在他肩头抽泣起来。她不止一次地趴在他肩头哭过。

      末了,金铃告诉他,她太想家了,出国六年多了,一次都没回去过,她非常想念父母,想念家人,天天做梦都梦见他们。她说她是学化学的,中国现在很落后,很缺化学人材,她很想回去为祖国做点儿事情。她还告诉他,她很爱他,只是不得已才拒绝他。

      听到她的这番剖白,维克多痛苦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亲爱的,你是一位了不起的姑娘。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好吧,让我们把这份真诚的爱情深深地埋在心里,忘掉刚才的一切,让我们仍然像过去一样,成为最好朋友,你看好吗?”维克多真诚地说。

      金铃笑了,尽管脸上还挂着泪珠,但却笑得很甜,很美。

      一场爱情风波就这样过去了,两人又开始和好如初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谈起一些工作上的事。

      维克多说:“你见到赫夫曼,要真诚地谢谢他,让他觉得你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而且,你要对他说,上次被他赦免的八个人被盖世太保打死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欺骗赫夫曼?那八个人不是被送往柏林了吗?”金铃感到大惑不解。

      “不,他们在被送往柏林的途中,安德鲁已经派人去枪杀他们了,被我们得知消息后抢先一步把他们营救出来的!”

      “啊?是这样……”金铃大吃一惊。

      “没错,就是这样!”

      “那豪特他们去哪了?”

      “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安德鲁这个畜生也太可恶了!”金铃愤然道。

      “所以,你要把这件事情告诉赫夫曼,让他对安德鲁有所防范。”

      “好的,我会告诉他的。”

      维克多停下脚步,郑重地说:“金铃,我希望你能加入到我们反抗德国法西斯的阵营中来,跟我们一起战斗!而且,你已经开始帮我们做了许多工作……”

      “可我并不能做什么?”

      “不。也许你比任何人都重要。从目前的情况看,赫夫曼这个人还不是一个顽固的法西斯分子,他的人性还没有完全泯灭,还有他正直的一面,所以,我们必须全力争取他,让他最大限度地保护比利时人民。这个艰巨的任务,只能靠您来完成了!”

      “靠我?”

      “是的,只有你能接近他……”

      从这一天开始,金铃与赫夫曼的接触就不再是她与赫夫曼之间的个人行为,而是有一定目的性的组织行为了。

       (待续)

第六章 异国之恋 (一)

      金铃游说赫夫曼挽救八个人生命的事,不胫而走,风一样传遍了小镇,传遍了比利时,连国王都知道了。

      于是,一位中国姑娘冒着生命危险营救比利时人的故事,在比利时悄悄地传颂开来。

      小镇的人都跑来看望金铃。被救人的家属更是感激涕零,抱住金铃“呜呜”大哭,称她是“我们的圣母玛丽亚!”

      维克多母亲感到十分愧疚,觉得太对不住这位中国姑娘了,哭泣着向金铃道歉:“孩子,我为我的过去向您道歉,请您原谅,实在对不起,让您受了那么多委屈……”。

      这位屡遭他人误解与磨难的中国姑娘,终于用行动赢得了比利时人民对她的信赖和尊敬。

      “金铃小姐,我终于看到这一天了。”维克多激动地拉着金铃的手,“您不知我有多么高兴……”

      “谢谢,”金铃眼含热泪,“我非常感谢您对我的信赖……”

      “不,我应该感谢您,全镇的人都应该感谢您!”

      “不要那么说,他们本来就不应该死……”金铃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但是,金铃却病倒了,急性肺炎,整日躺在床上。

      维克多母子俩精心地照顾着她。老人想尽办法给金铃弄来可口的饭菜。维克多每天给她打针、服药……天天陪伴着她。

      两个年轻人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维克多坐在金铃床边,给她朗诵比利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里斯.梅特林克的名作《普莱雅斯和梅丽桑德》。金铃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有时,维克多找来《少年维特之烦恼》,特意给她读一段。有时,他又绘声绘色地给她朗诵起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啊,那是我的爱;但愿她知道我在爱着她!……要是她的眼睛变成了天上的星,天上的星变成了她的眼睛,那便是怎样呢?她脸上的光辉会掩盖了星星的明亮,正像灯光在朝阳下黯然失色一样!……瞧!她用纤手托住了脸,那姿态是多么美妙!啊,但愿我是那一只手上的手套,好让我亲一亲她脸上的香泽!”

      金铃正手托香腮凝神望着他,一听他念到这里,顿时涨红了脸,赶紧把手挪开了。

      “哎,别动!”他拉过她的手重新放回到她腮边,亲切地说:“没有比这个姿势更美的了。瞧,多像一朵美丽的睡莲开在碧波荡漾的水面上!啊,太美了!”他兴奋地欣赏着。

      金铃却羞怯地笑了,两朵淡淡的红晕飞上她苍白的脸颊。

      有时,他用他浑厚的男中音,满含深情地给她唱起贝多芬的《我爱你》……

      “我爱你正如你爱我,在清晨和黄昏,你和我俩人无时不在共分忧愁和痛苦,就因共同分担愁苦,我们才能安然忍受;当我悲哀,你安慰我,当你叹息,我祈求上帝祝福你,你是我生命源泉,愿上帝保佑你和我……”

      听到这爱情的表白,金铃觉得很难为情,低声道:“您还是给我唱一首《思故乡》吧。”

      于是,一首贝多芬的深沉而凝重的《思故乡》,就轻轻地唱了起来:“思故乡!思故乡!金色的太阳出东方,树枝上有一只夜莺,突然间婉转地歌唱,引起我对你的想望……”

      金铃满含深情的泪水,默默地望着他那刚毅而英俊的脸,望着他长着茁壮小胡须的下巴,沉浸在这怀念故乡的歌声之中。

      他边唱边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深情地望着她,望着她那苍白而美丽的脸庞,凝视着她清纯而乌黑的眼睛……每当两人的目光不由自地主撞到一起时,那双黑眼睛就赶紧躲闪开来。

      一次,维克多指着床头的《红楼梦》问金铃:“这是一本什么书?能讲给我听听吗?”

      金铃说了一句一语双关的话:“那是一本没有爱情结局的书。”

      “没有结局的爱情也是美好的。”维克多似乎没有听懂她的暗示。

      维克多除了偶尔下楼去给患者看看病之外,一直陪伴着金铃。她几次催促他去工作,他却幽默地笑道:“我是医生,护理患者就是我的工作!”

      维克多感谢上苍让金铃得了肺炎,他可以有理由天天陪在她身边,与她朝夕相守了。

      但是,金铃却经常会感到惆怅。她无法想象这样发展下去会是怎样一个结局?

      因为她想回中国。

      一天,他给她扒桔子,她开玩笑问他是不是偷来的?

      “是的,是从德国总督那偷来的!”维克多说完,两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无意之中,金铃就把赫夫曼发现她偷桔子的事讲给维克多听了。

      “当时,我觉得丢死人了,恨不得有个地缝儿都钻进去。不过还好,赫夫曼并没……噢,维克多医生,您怎么了?您怎么……”金铃忽然发现维克多眼里噙满了泪水。她第一次看到他落泪,没想到这个幽默、乐观的男人也会哭的?

      “金铃小姐,您太令我感动了。”维克多拉起她的手,眼含热泪,“为了我,您竟……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您才好?”

      金铃却笑道:“您对我不也是一样吗?我看见您闻桔子皮,我眼泪都快下来了。”

      “不要说了,这都因为该死的德国佬!不然,我们比利时是最盛产水果的,可现在……”

      一谈起战争,两人都沉默了。

      一天晚间,维克多出去办事半夜才回来,进门就跑上楼来看金铃,发现她穿着睡衣正站在窗前往楼下张望呢,惊讶地问道:“这么晚您怎么还不睡?”

      “啊,您回来了?”金铃惊喜地说,“我怎么没听到门声呢?我还以为……”

      “怎么,我每次出去您都……”

      金铃没有回答,而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维克多顿时明白了金铃对自己的那份牵挂,备受感动,一股甜美的热流顿时袭上心头。

 

      这天傍晚,西装革履的西蒙忽然出现维克多的客厅里。

      “你怎么跑来了?”维克多顿时一惊,急忙把他拉进自己的卧室,“出什么事了?”他知道如果没有重要事情,西蒙是不会来找他的。

      “兰伯告诉我,说安德鲁派人要在今天凌晨一点押送苦力的火车上,秘密干掉他们八个人!”西蒙急切地说。

      “什么?要秘密处死他们?”维克多顿时气坏了,安德鲁这个畜生也太歹毒了。金铃和拉丽特拿生命换来的八个人,现在却要被他们秘密处死,“绝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我们必须想办法把他们解救出来!”

      “所以我才来找你!”西蒙说。

      两人很快统一了意见:只能智取,不能硬拼。去营救的人都没有受过训练,可他们面对的却是训练有素、武装到牙齿的德国军人。

      经过一番苦思冥想,两人终于想出一个不错的主意。

      这是抵抗组织成立以来的第一次行动,此举成败与否,至关重要。维克多决定亲自带人去营救这批人,却被西蒙制止了。

      “不,你必须保护好自己,今后处处都需要你!”

      “那就让扳道工普拉西带人去,他在铁路工作,有经验!”维克多说。

      “我也觉得他比较合适。”

      临走,西蒙一再叮嘱维克多,要他们多加小心。

      这天午夜时分,风雨交加,大雨滂沱。这给他们的行动带来了诸多不便。

      维克多带着普拉西及身强力壮的厨师加里,还有邮递员艾德蒙,躲过德国巡逻兵的眼睛,冒着倾盆大雨,悄悄地来到距离小镇十几公里处的铁路线上,埋伏在铁路边的森林里,等待着军车的到来。

      凌晨一点一刻,“笛——” 随着远处传来的一声沉闷的汽笛声,一辆军列轰隆隆地开了过来,雪亮的灯光划破了漆黑的雨夜。

      维克多悄声叮嘱大家:“记住,一定要沉着!你们两个要听从普拉西的指挥!”

      “好的,明白!”三个人郑重地点点头。

      维克多紧紧地握住三双冰凉的大手,“祝你们成功!”

      三个人齐声说:“一定成功!”

      维克多拍拍三个湿漉漉的肩膀,“车来了,准备行动!”

     这时,驶到他们跟前的列车忽然减慢了车速,普拉西三人急忙从树丛里冲出来,迅速抓住后车厢的把手,飞快地跳上车去,接着又向车顶爬去。下雨,车体太滑,三个人几次险些跌落下来。一次,艾德蒙的身子已经滑落下去了,被加里一把抓住了,费了很大气力才把他拖上去,三个人终于爬上了车顶。

      维克多站在雨里,紧张地注视着他们,直到列车完全消失在夜幕中……

      普拉西带着艾德蒙和加里,趴在滑溜溜的车顶上艰难地爬过了两节车厢,来到一节车厢的窗口,早已等候在里面的人立刻打开窗子,把他们三人拉了进去。

      不一会儿,身穿一身油渍渍铁路工人制服的普拉西,一手拿着小铁锤,一手拎着两瓶酒,来到倒数第二节车厢的通道门口,用钥匙打开了车门,回头瞅瞅身着德国军装的艾德蒙和加里,三个人会意地点点头,就推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节破旧的客车车厢,里面没有乘客,只有几个德国兵在嘻嘻哈哈地打扑克,一看他们进来,立刻惊讶地嗔怒他们:“你们怎么进来的?”

      普拉西不以为然地举了举手中的小锤子,又举了举手里的酒瓶子,“对不起长官,请两位长官在这喝两杯。外面下雨,天凉,下一站我要下去检车呢。”说着,就坐了下来。

      德国兵看他们坐下来喝酒,也就不再理睬,继续打扑克。

      普拉西三人拿出几只破茶杯,嘻嘻哈哈地喝起酒来,故意用笨拙的法语高声大嗓地喊道:“瓦塞,这酒太棒了!”

      “嘿,比利时哈塞尔特产的杜松子酒?怪不得味道这么好!那瓶是什么?”加里故意操着生硬的舌头大声喊道。

      “噢,上帝,这是来自我德国家乡酒城诺伊塔特市的红葡萄酒?啊,我好久没闻到我们葡萄园之路的酒香了。好极了,一见到这家乡的酒,我真恨不得像吞掉比利时一样,把它统统喝进肚子里,好滋润一下我这饥渴的胃肠!”艾德蒙故意大声刺激着那帮德国佬的胃口。

      “长官,我这还有一些火腿……”普拉西说。

      “混蛋,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打扑克的士兵一听他们有著名的哈塞尔特杜松子酒和德国葡萄园之路的酒,他们再也忍不住想喝上一杯的强烈欲望,扔下扑克凑过来,纷纷趴在椅背上,看着他们三人夸张地喝着、笑着,忍不住咽着口水。

      “来吧,长官!一起来吧,尝尝,真正的哈塞尔特的杜松子酒!”

      一听到邀请,几名德国兵顿时迫不急待地坐下来,纷纷争抢着酒杯,兴致勃勃地喝起来:“哇,太棒了!我他妈好久没喝这么好的酒了!”

      “来来,给我来一杯我们德国葡萄园之路的酒!”

      期待的场面很快就出现了,德国兵一个个地“呼呼”大睡起来。

      三个人到德国兵身上找到开闷罐车的钥匙,迅速打开了通往闷罐车厢的一道小门。这扇小门是为了监视押运苦力后开的。打开小铁门,只见漆黑的车厢里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只能隐约看见一双双眼睛在夜幕中闪着惊恐的光亮。

      加里对着惶恐不安的人群喊道:“听着,念到名字的人立刻站出来!豪特!麦克!迪克森……”

      豪特一听念到自己名字,顿时一惊,厉声质问一句:“你们要干什么?”

      “不许问,痛快滚出来!”

      豪特忽然听出是加里的声音,立刻意识到什么,急忙向门口挤过来。

      豪特钻出闷罐车小门,看到艾德蒙和普拉西,顿时明白了一切,三个人一下子紧紧地抱在一起。

      八个人陆续从小门里钻了出来。

     (待续)

第五章 身陷囹圄 (三)

      尤里惊愤不已,恶狠狠地盯一眼豪特,猛一拽绞绳,几个人的双脚“忽”地腾空了,接着又猛地跌落下来。

 

      安德鲁觉得赦免八个人的绞刑,无异会助长抵抗分子的嚣张气焰,是对帝国权力的一种蔑视。于是,他立刻驱车跑到海斯兰特城堡来见赫夫曼。

      盖世太保总部并没有设在城堡,而是设在布鲁塞尔大广场附近的一幢三层小楼里。大广场是布鲁塞尔的中心,是游客的观光之地,许多重大集会活动都是在这里举行的。大广场这一带,有著名的天鹅咖啡馆,马克思和恩格斯当年就是在这座天鹅旅馆里起草的《共产党宣言》;有法国大作家雨果的故居;更重要的是始建于1402年的古代弗德哥特式的气势辉宏的市政厅大楼,就坐落在广场上。1830年,比利时人民发动起义的领导机构就设在市政厅里,起义者就在大广场上焚烧了威廉一世反对比利时独立的演说稿。

      安德鲁所以选这里为盖世太保总部的大本营,道理是不言而喻的。

      布鲁塞尔很少有人知道这幢三层小楼是干什么的?只知道这里的德国人很神秘,经常夜间行动,而且从来不穿军装。

     “上午好,总督阁下!阁下,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撤销八个人的绞刑令?”这位举止斯文、对赫夫曼毕恭毕敬的盖世太保官员,第一次用质问的口气对总督讲话了。

      “啊,我已经搞清楚了事情真相。”赫夫曼淡淡地说。

      “什么真相?”安德鲁反问一句。

      赫夫曼瞅安德鲁一眼,没有回答。他对这些多是流氓、地痞出身的盖世太保官员比较谨慎。

      “总督阁下,您知道,他们都是抵抗分子!”

      “安德鲁长官,那八个人根本不是什么抵抗分子,只是一些普通百姓。有人对动迁不满,用猎枪打死了我们的一名军官,尤里中尉就采取了报复行动!”

      “哦?是这样……”安德鲁有些吃惊,总督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莫非是……他一下子想到了那个中国女人。

      “如果公开处死他们,只能激起群众更加强烈的反抗。昨天,元首总部的斯普林特将军打来电话,说目前帝国空军在对英作战中损失惨重,一天就损失掉几十架飞机,帝国必须迅速地造出大量的飞机补充战场!否则,我们将无法拿下英国那个老牌帝国。目前,柏林的工厂奇缺劳动力,斯普林特将军要我们尽快送去一批苦力。可你知道,前不久刚送走一批……所以,他命令我们把监狱里关押的准备处决的抵抗分子,全部押往柏林,让他们去为我们造飞机、造坦克!”

      尽管戈林元帅很早就向希特勒夸下海口,说:“仅凭我们空军,就可以让英国人跪下来舔德国的靴子!”但是,战争的胜负,绝非靠舌头制造出来的狂言所能决定的。

      德军对伦敦轰炸以来,丝毫没有占到便宜,只要德国空军一进入英伦三岛,就会遭到英方的猛烈袭击。后来德国人发现,原来英国发明了一个个神秘的白色“大扇子”能发现飞机,从而开始对它们进行了猛烈地狂轰滥炸。

      令德国人生畏的不仅是雷达,更有那个高傲的绅士民族。

      英国人竟然在空袭过后的晚间,风度翩翩地出现在音乐厅里;在遍地是瓦砾的伦敦街头,竟然变成了偌大无比的露天舞场,许多头戴钢盔的英国士兵居然同姑娘们跳起了优美的华尔兹!这样一个不屈的民族简直是不可战胜的。

      但是,赫夫曼的战争形势说教,丝毫没能使安德鲁的心里折服。他觉得赦免八个人绞刑一事,很可能是那个中国女人说服赫夫曼的结果。他认为赦免他们绞刑不仅不利于帝国的统治,而且会损害总督的威信,更重要的是挫伤了他安德鲁的自尊,是他极力赞成尤里绞死八个人的。

      “总督阁下,我觉得这样会助长抵抗分子的嚣张气焰……”安德鲁说。

      “安德鲁长官,我不得不提醒你,比利时是投降国,不是抵抗国家。我们的任务不是与他们为敌,而是要如何统治好他们,让他们向我们俯首称臣!”安德鲁的直言,使赫夫曼大为不悦,他想教训教训这个敢在他总督面前大胆放肆的盖世太保头子。

      “阁下说得不无道理,不过我担心,光靠安抚是不能治服一个国家的!”安德鲁一看赫夫曼开口教训自己,就回击了一句。他要正告赫夫曼:我们盖世太保是受柏林希姆莱将军直接领导的,用不着你来教训我!

      “安德鲁长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怀疑我统治国家的能力,还是怀疑我对帝国的忠诚?”赫夫曼看安德鲁竟对自己如此不恭,就厉声质问道。

      “对不起阁下,我丝毫不怀疑总督阁下统治国家的能力,更不会怀疑阁下对帝国的忠诚,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想我该告辞了。”安德鲁意识到今天的谈话很失策,起身要走,却被赫夫曼叫住了。

      “请等一下!”

      “阁下,还有事吗?” 安德鲁回身问道。

      “安德鲁长官,我想告诉你,本人不希望给比利时人民留下一个恶劣的印象!这有损于帝国的形象!当然,我本人的形象并不重要,但我毕竟代表着帝国!”

      纵观人类的历史,赫夫曼觉得一个人可以用武力征服一个国家,但要统治这个国家,仅用武力与屠杀是远远不够的,必须采取安抚政策,使民心倾向于你,臣服于你。中国有句名言,叫做“得民心者,得天下!”尤其现在,德国四面出击,对比利时采取这种安抚政策就尤其更有必要了。

      但是,安德鲁却认为只有强权和镇压才是巩固政权的惟一途径。

      安德鲁走了以后,赫夫曼立刻意识到:他与这位盖世太保官员的合作今后要遇到麻烦了。

      赫夫曼的判断丝毫没错。

      安德鲁是一个报复心极强的人。他虽然不能抗衡赫夫曼的命令,但手里却握有生杀大权。他立刻给心腹洛霍上尉下令了密令:“要在押送柏林的途中干掉那八个人!”

      于是,被金铃和拉丽特几乎用生命换来的八个人,又危在旦夕了。

       (待续) 

 

第五章 身陷囹圄 (二)

      “我要你回答我的问题!”赫夫曼动怒了,他不允许她如此放肆地对待自己。

      “我也要您回答我的问题!”金铃却毫无惧色,大声吼道。

      “她就在隔壁的房间里!”

      “请您把她放喽,不然我就一头撞死这儿!”金铃瞪圆了乌黑的眼睛,冲他发起泼来。

      今天这是怎么了?两个女人一个是宁死不屈,另一个却是以死相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赫夫曼心里大为疑惑。他担心金铃真有个三长两短,他无法向她的父母交待,于是,说:“好吧,我可以考虑你的意见。”他觉得处死拉丽特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女性,实在是一种罪过。但他知道,留下她就等于留下了一条祸根。不过,他的人性最后还是战胜了兽性。

      “您骗我!您不可能放过她!您随时可能派人偷偷地把她杀死!如果是那样,我就永远不认您这位朋友了!我就死给您看!”金铃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金铃,你怎么连我起码的人格都不相信了?即使我把这个女人处死了,对我,对我的国家,又能有什么好处?又能起到什么作用?”赫夫曼诚恳地说道。

       末了,金铃终于相信了他。

      “说吧,那八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赫夫曼问道。

      “他们都是无辜的群众,我带来了全镇群众联名写给您的信,请您赦免他们……”金铃忙从鞋垫底下取出那封压得扁扁的信……

      赫夫曼迅速扫了一眼签着密密麻麻名字的信,说:“对不起……”

      “怎么,您……?”金铃大失所望地惊问一句。

      “你应该理解,这是我的工作……”

      “什么?您的工作?您的工作就是杀人?就是把无辜的群众送上绞刑架?”金铃毫无顾及地怒吼起来。经过今晚这场生死磨难之后,她什么都不在乎了,摸过了阎王爷的鼻子就不怕摸阎王爷的脸了。

      “金铃小姐,你不觉得你太放肆了吗?”赫夫曼终于被她激怒了。

      “丝毫不觉得!”金铃却毫无惧色,“如果不是我亲眼目睹了一切,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了一切,我绝不会相信我所敬慕的将军部下,竟会干出那么多罪恶的事情!”
      听到这话,赫夫曼好像被什么东西忽然噎了一下,噤了声,好一会儿才换作平和的语气,说:“金铃,你并不了解其中的原因……”

      “不!我非常了解!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因为我亲眼目睹了一切!”

      “你看见了什么?你看见抵抗分子袭击我们的军官了?”

      “对,一点不错!我还看见有人毫无理由地打死了无辜的孩子,打死了老铁匠,撵得多少人无家可归、妻离子散!昨天,他们又打死了五名群众,逮捕了八九个人……而且,一名受伤的军官跑到我家里,拿枪逼着我,让我给他取出弹头,我说我不会手术,他就掏出枪来要打死我,我只好搬出您的名字来吓唬他,这才捡了一条命!否则,金铃也像那五个人一样,被他们毫无理由地打死之后吊在树上示众了!他们的罪名极其简单,就因为有人在夜里打死了你们的一名军官!”

      “你说的都是事实吗?” 赫夫曼半天才问了一句。

      “有半句谎言,您现在就可以枪毙我!”

      “不过,我却听说是游击队偷袭了军营,打死了我们的好几名官兵?”

      “纯属欺骗!”

      赫夫曼怔怔地盯着金铃,金铃也冷冷地回盯着他,一时,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赫夫曼突然问道:“告诉我,是不是他们知道你是我的朋友,所以就派你来游说我的?”

      “不,没有任何人派我来游说你,而是八名妇女一起跪在我面前,苦苦地哀求我,让我来求求您,求您看在天主的面上赦免她们的亲人!因为他们都是无辜的群众,她们离不开他们……看到她们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的样子,任何有良知的心都会受不了的!赫夫曼将军,如果您在场,我相信您再铁石心肠,也会动心的!”

      赫夫曼沉默了,在地上踱起步来,好一会儿才语重心长地说:“金铃小姐,你还年轻,你还不知道世界有多么残酷,如果你这样同情起来,那……”他摇了摇头,末了又说,“你最好离开那个小镇。如果你同意,我给你出钱,你马上回中国!”

      “不!”金铃断然拒绝了。

      “金铃小姐,我不得不告诉你,那座小镇是我们的军事重地,也是抵抗分子最关注、最猖獗的地方!你在那里居住下去是很危险的,我希望你马上离开那里!”

      “不,我坚决不走!”

      “你……我劝你不要介入这些与你无关的事!”

      “赫夫曼将军,看来您真的不肯开恩了?”金铃厉声质问赫夫曼。

      “金铃小姐,不是我不肯开恩,如果是你个人的事情,我会毫不犹豫地帮助你!”赫夫曼将脸转向他处,他不愿意直视她的目光,一看到她那双晶莹清澈的眼睛,他就会感到心魂不安。“你是中国人,这事与你毫无关系。你完全没必要介入这些政治问题!尽管我现在大权在握,可是,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已经签署了绞刑令……”

      “签署了死刑令就不能更改了吗?”

      “不能……”在金铃面前,这位德国将军永远也耍不起将军的威风。

      “如果是这样,你就一枪打死我好了!不然,我无法回去见人!”金铃厉声道。
      赫夫曼感到奇怪,这个瘦小柔弱、甚至有些腼腆的中国姑娘,怎么突然变得这般伶牙俐齿、咄咄逼人了?前些天见到她,她还不是这个样子,人说变,怎么变得这么快啊?

      当两个死里逃生的女人从城堡里跑出来,已经是半夜十一点了。两人一下子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良久泣不成声。尽管经受了几个小时的折磨,最终还是换来了一个不错的结果,赫夫曼同意赦免八个人的绞刑,但必须把他们全部押送到柏林去干苦力。

      经过这场生死磨难,两个女人的心一下子贴近了,从此变成了生死与共的朋友。

      维克多却把拉丽特骂个狗血喷头。

      “你简直是个混蛋!你也不想想,你杀了赫夫曼,德国人能饶了你吗?能饶了比利时吗?他们会对比利时采取更加疯狂的报复,那会有千万个人头落地的!杀死一个赫夫曼,他们还会派来十个、甚至上百个赫夫曼!你真是混蛋透顶!”

      拉丽特只有低头认错的份了。

      拉丽特已经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不但差点儿断送了自己的性命,而且差点把金铃也给毁喽。

      不过,八个人的生命毕竟挽留下来了。

      但是,第二天清晨,一座阴森森的绞刑架及满街的绞刑布告,惊呆了所有人的眼睛,也击碎了金铃和维克多对赫夫曼的最后一点幻想。

      金铃对着电话,没等开口就大哭起来,“呜呜……赫夫曼将军,您为什么要欺骗我?呜呜……您为什么要欺骗金铃?您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呜呜……”  

      这毫无来头的质问把赫夫曼弄愣了,忙问:“怎么回事?金铃小姐你为什么说这种话?”

      “您还问我,您应该问问你自己才对?呜呜……”

      “请你冷静点儿,把事情说清楚!”

      “他们要绞死……”一句话没等说完,金铃忽然身子一歪,一下子晕了过去。

      维克多一把抱住了金铃。这时,赫夫曼仍在电话里喊着:“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维克多急忙冲着话筒厉声喊道:“赫夫曼你听着,如果你还有一点人性的话,就立即下令停止绞刑!他们把八个人已经押上刑场了!”

 

      被抓起来的九个人除了一名叫雷特尔的人被狂犬疫苗换出去以外,其余八人都被关在旅馆的地下室里。几天时间,几个硬棒棒的男人已经被折磨得蓬头垢面、瘦骨嶙峋、面目全非了。

      面临死亡,几个人彻夜无眠,纷纷责骂那个打死德国军官的人。铁匠豪特却一动不动地躺在水泥地上,呆望着天花板。几天来,他一直就这样呆呆地躺着。

      “是哪个混蛋干的,为什么不敢承认?害得我们一帮人来当替死鬼!”

      “有本事站出来,别他妈背后装英雄!”

      “呜呜……我不想死,我难过死了……”一个年轻小伙子像孩子般的哭起来。
      “你们他妈别指桑骂槐了!”豪特忍不住大家的指桑骂槐,“腾”地坐了起来,冲着他们大吼起来,“你们明明知道是我干的,为什么不直接冲我来?别他妈认为我豪特是孬种,不敢承认是我打死的?哼,你们这帮混蛋真是瞎了狗眼!我豪特打铁出身,一无财产,二无子女,老婆刚睡了一夜,我有什么可怕的?我他妈是不想死,想出去跟德国佬拼命,所以一直没有站出来!我知道我错了!我不仅害死了好几个无辜的同胞,而且也连累了大家……好吧,我现在就站出来,也许还来得及!”说罢,他起身向门口奔去,用他铁锤般的拳头拼命砸起门来,“该死的德国佬,你们听着!是我打死了那个混蛋军官!你们绞死我好了,跟这些人没有任何关系!我要你们把他们全部放出去——”

      大家都被豪特这番举动惊呆了。一个叫施瓦辛特的人冲上来,一把拽过豪特,“当当”给了他两拳,怒声骂他:“混蛋!你他妈找死啊!”

      气急败坏的豪特回手也给他两拳,两人顿时扭打起来,在地上滚成一团。

      一名士兵出现在门口,厉声问道:“谁喊的?是谁打死的长官?站出来!”

      “是我打死的!”没等豪特出口,却被施瓦辛特抢先喊了一句。

      “不!是我!” 豪特急忙喊道。

      “不!是我!” 不知谁又抢着回答。

      “是我!”
      “是我!”七八个人一个接一个地喊起来。

      士兵无法判断到底是谁喊的,只好转身走了。

      士兵一走,七八个男人顿时七嘴八舌地嗔怪豪特,你一拳我一拳地打他,“你他妈找死啊!”“你他妈找死啊!”豪特却无表情,一动不动地承受着大家的发泄。末了,这帮死到临头的汉子纷纷扑到豪特身上,抱住他“呜呜”大哭起来。

      这时,尤里带领着几个士兵忽然出现在门口了。这个杀人恶魔的头上仍然缠着纱布,他用一只鹰眼恶狠狠地扫视着大家,最后把目光锁定在豪特身上,嘲讽道:“铁匠先生,如果你早一点儿承认,也许就不是现在这个结果了!”

      豪特盯着尤里,咬牙切齿地说:“你把他们都放喽!绞死我一个人就够了!”

      尤里冷笑一声:“对不起,已经晚了!”

      “混蛋!我让你把他们都放喽,人是我打死的,绞死我一个就足够了!否则,我到地狱里都不会饶了你!”豪特想冲过去跟尤里拼了,却被冲上来的士兵给拦住了。

      教堂门前一片哭声、一片恐怖。

      绳索已经套到了八名无辜者的脖子上。

      全镇的男女老少都被逼到这里,来看这场可怕的绞刑了。

      妇女们搀扶着哭成泪人的玛丽和几名妇女,来向亲人做着最后的诀别。她们哭喊着亲人的名字,几次想冲上去与亲人拥抱,都被刺刀挡住了。玛丽哭得最为惨烈,她向豪特拼命哭喊着:“亲爱的……再见了……到天堂去等我……我永远爱你……”

      豪特被绳索勒得满脸通红,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能瞪着血红的眼睛,爱恋地盯着妻子,向她做着最后的诀别……

      尤里的嘴里叼着香烟,倒背着手,一脸得意地从八个无辜者面前一一走过,当他走到豪特面前,傲慢地冷笑一声:“哼,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随后,他向围观的群众大声喊道:“你们都好好看着,这就是反对帝国的下场!”说完,伸出那只不知断送了多少性命的恶手,一把抓住了绞绳……这时,从旅馆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大喊:“不——长官——立刻停止执行——”

      尤里顿时一惊,手里抓着绞绳,嗔怒地盯着匆匆跑来的士兵:“为什么要停止?”

      “报告长官,总督打来电话,命令你立刻停止绞刑,把这些人全部押送布鲁塞尔监狱!如果违抗,将以军法论处!” 士兵气喘吁吁地说。

      “为什么不就地绞死?”尤里气愤地反问一句。

      “对不起,长官,我只负责向您传达总督的命令!”

      (待续)

第五章 身陷囹圄 (一)

      赫夫曼绝不相信金铃会对他下毒手,即使她对他有些误会和看法,也不至于来刺杀他,除非她被人收买了,可他坚信她不是一个能被金钱收买的人。

      他怀疑肯定是跟金铃一起来的那个女人干的。

      “要派一个可靠的人,对她俩进行秘密审讯,一定要挖出那个女人的幕后指使者!但不要弄得满城风雨,有结果立刻向我报告!” 赫夫曼命令胡里昂。

      “是,阁下!”

      尽管并不怀疑是金铃干的,但毕竟在金铃身上发生了这种令人不愉快的事情,赫夫曼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处处呵护她,爱护她,到头来却发生了这种事?但是,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他的茫然与失落,伤感与疑惑,很快就被将军的冷静取而代之了。他考虑着:这次谋杀行动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背景?那个女人是干什么的?是不是盟军派来的杀手?他的思绪很快就被安德鲁带来的消息打断了。

      “报告总督阁下,比利时出现了许多反战报纸!”

      赫夫曼翻看着安德鲁带来的一沓油印小报,不禁大吃一惊,通篇都是恶毒攻击纳粹德国的,大骂希特勒是法西斯分子,号召比利时人民团结起来,打败德国法西斯!小报上居然还准确地报道了德国飞机被英军击落的数目,以及英国首相丘吉尔号召全国人民血战到底的演说词……

      “还有一个重要情况,安特卫普的发动机修理厂发生重破坏事件,造成了工厂停工!”

      “竟然发生了这种事?”赫夫曼没想到小小的比利时也开始反抗了。在他看来,这个一直被西班牙、奥地利、法国、荷兰等许多国家统治的,直到1830年才宣布独立、仅有九百万人口的君主立宪中立小国,民风古朴,民众顺从,不会有多大的反抗能力,现在看来,绝非像他想的那么简单了。

     “总督阁下,我建议没收比利时居民的所有收音机,一律不许他们偷听英国广播,断绝英方的一切消息来源,违者以私通英军论处!从现在起,对所有的城市、乡村实施夜间宵禁,不许任何人随便行动,防止地下反抗组织在夜间活动!否则,一旦让反抗势力猖獗起来,我们是很难办的!”

      赫夫曼觉得安德鲁很有头脑,立刻同意了他的方案,决定从明天开始实行全国宵禁;没收一切收音机,断绝英方对比利时的一切影响!

      安德鲁走后,赫夫曼的心情越发感到沉重,几天时间,接连发生了这么多反抗事件,而且,有人居然带着匕首来打他的主意了,他越发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审讯是在城堡的一间地下室里秘密进行的。

      “是我干的,跟金铃小姐没有任何关系!请你把她放了,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面对胡里昂派去的审讯官,拉丽特毫不犹豫地说道。

      “不,不是她!是我买的鲜花!她根本不知道匕首的事!”金铃本来气坏了,你拉丽特竟然要来刺杀我的朋友,简直是岂有此理!但一听到拉丽特这番勇敢的坦言之后,又立刻为她担起心来。拉丽特一旦承认是她干的,肯定没命了,所以就脱口喊出了这句话。

      拉丽特简直惊呆了。她不相信这番话就是从身边这位瘦小的中国女人嘴里说出来的,这等于从她手里夺下绳索往金铃自己脖子上套啊!瞬间,她那颗被复仇烈火烧焦了理智的心,顿时感到无比愧疚,觉得太对不住这位中国姑娘了。

      “不!不是她,是我!”拉丽特急忙大声喊道。

      “拉丽特,您不要再胡说八道了!明明是我买的,您怎么硬说是您买的呢?”金铃狠狠地瞪着拉丽特。她觉得自己承认了或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毕竟有赫夫曼的关系,拉丽特承认了肯定会被处死的,所以极力保护着她!

      “不!真的是我!你们不要相信她,是我要杀死赫夫曼的!”拉丽特不忍心把掉脑袋的事情推给一个无辜的中国姑娘。

      “不!长官……”金铃还想争辩下去,却被审讯官厉声制止了。

      “两位小姐,不要再演戏了!既然你们都承认是自己干的,请问,你们为什么要刺杀总督?谁是你们的幕后指使者?”

      金铃顿时傻眼了,她一时编不出刺杀赫夫曼的理由。拉丽特却抢先开口道:“因为我恨他,我要为我弟弟报仇,为所有被你们杀死的人报仇!”

      “不,她在胡说八道!她根本就不知道匕首的事,鲜花是我买的,是我要为死难者报仇!”金铃用她并不充分的理由,极力保护着这位比利时姑娘。

      “金铃小姐,您是中国人,这里并不是您的国家,更没有您的民族,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审讯官突然提出了这个令金铃难以作答的问题。

      “是的,我是一个中国人,这里确实没有我的国家,也没有我的民族。但是,正义是不分民族和国界的!长官先生,您说不是吗?” 金铃说出了令审讯官吃惊的话。

      “那么,谁指使你们来刺杀总督的?”审讯官问道。

     “没有人指使,是我自己要干的!”金铃和拉丽特异口同声地回答。

      审讯官再三追问,也没有追查出这起事件的幕后指使者。

      其实,这只不过是拉丽特一时冲动干出来的鲁莽之事罢了,哪有什么幕后指示者?

      但是,德国人可不那么认为。审讯官出去了,屋里只剩下金铃和拉丽特两个人。两个女人顿时不顾一切地抱到一起哭起来。

      “对不起,金铃小姐,我向您道歉,我不该连累您……”拉丽特急忙道歉。

      “不要说那些了!从现在开始,您一定不要承认匕首是您放的!……不,请不要打断我,赫夫曼将军毕竟是我的朋友,他不会处死我,可您就不一定了!”金铃急忙叮嘱拉丽特。

      “不,我绝不能连累您!”

      “不,您一定要听我的,否则,您就没命了!”

      “可我不能连累您呀!金铃小姐,您太令我感动了……”拉丽特抱住金铃,良久泣不成声。

      审讯官很快又返回来了。“你出来!”他一指拉丽特。

      两人顿时一惊。“叫她去干什么?”金铃急忙问道。

      “去她应该去的地方!”

      “不!你们不能处死她,她什么都没干,匕首是我放的!你们不能这样对待她!”金铃死死地抱住拉丽特,大声哭喊道:“我要见赫夫曼将军!我有话对他说——”

      可是,拉丽特还是被拽走了。

      “不——你们不能处死她——我要见赫夫曼将军——我要见赫夫曼将军啊——” 金铃扑倒在水泥地上,绝望地哭喊着。但是,回答她的是无人的沉默及窗外震耳欲聋的霹雳。

      天色已晚,外面电闪雷鸣,大雨瓢泼。拉丽特被押上一辆吉普车向一片树林里开去。拉丽特知道,人生的最后时刻到了。

      拉丽特被带到树林里,靠在一棵树上,任凭雨水顺着树叶“哗哗”地浇到她脸上和身上。她感到一种莫大的悲哀和绝望,什么事都没干成,却白白地断送了一条性命,自己活到二十八岁,连一个男人都没睡过,就这样毫无价值地死了,死得实在太窝囊、太不值得了,而且还连累了一位中国姑娘……

      “拉丽特小姐,你现在要说出幕后指使者,也许还来得及!”身穿雨衣的审讯官举着手枪,向她发出了最后通牒。

      “没有任何指使者,是我自己要杀死赫夫曼那个畜生的!”拉丽特愤怒地喊道,痛快淋漓地发泄着心中沉积已久的仇恨,“你们这帮杀人不眨眼的畜生,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民不聊生!令我感到遗憾的是,没有亲手把赫夫曼那个混蛋杀死!没有亲手把你们这帮畜生送上绞刑架!”

      “混蛋!”审讯官顿时拳脚相加,打得她口鼻出血,像泥人似的倒在泥水里。

      “说!到底谁指使你干的?”审讯官抓住她的头发,扬起她满是泥水的脸,厉声逼问道。

      拉丽特盯着面前那张阴冷的脸,咬牙切齿地说:“畜生,你想知道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谁?”

      “全比利时、全欧洲人民指使我干的!这回你该满意了吧?畜生,来吧,开枪吧!冲老娘开枪吧!畜生!”

      审讯官举枪就瞄准了拉丽特的脑袋……

      拉丽特被拖走之后,金铃的心就像被人撕裂了一般,她跌坐在地上绝望地大哭着,觉得太对不住拉丽特了,是自己毁了她,如果不把她带来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现在,不但没有救下八个人,反倒又葬送进去一个。她拿什么脸去向维克多交待?向那八名妇女交待啊?

      门开了,金铃以为又是审讯官回来了,冲着来人就愤怒地大吼起来:“你把我也拉出去枪毙好了!匕首是我带来的,你把我也处死好了!呜呜……”她忽然看到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靴,以及皮靴上方那套笔挺的将军制服,不禁一惊,急忙抬头盯着那张冷默而陌生的脸……

      赫夫曼冷默地盯着金铃,两人一上一下,一高一低,就像互不相识似的盯视着,一时,谁都没有言语。看到金铃痛苦不堪的样子,赫夫曼心里掠过一丝歉疚。

      “你打死我吧,匕首是我放的,是我要杀死你的,你打死我好了!”金铃冲着赫夫曼忽然咆哮起来。

     “她并没有死。”赫夫曼冷冷地说。

     “你不要再骗我了!呜呜……”金铃绝望地哭喊着。

      “她已经回来了!”赫夫曼推开门,只见满身泥水的拉丽特从门口走了过去。

      “拉丽特——”金铃大叫一声,急忙向门口扑过去。

      拉丽特急忙回头刚要说什么,却被人推进了另一间屋里。

      “噢,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天哪!她还活着……”金铃边哭边不由自主地磨叨着。

     胡里昂企图用枪毙来逼迫拉丽特交出幕后指使者的计划空落之后,只好把她又押了回来,因为赫夫曼要见见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赫夫曼开口问金铃。

      “是我买花时一不小心带进来的,跟拉丽特没有任何关系!”金铃知道赫夫曼不可能相信这种拙劣的谎话,但她必须一口咬定是自己干的,否则,拉丽特肯定没命了。

      “你以为我是三岁孩子吗?”赫夫曼厉声质问道。

      “就是这么回事,您不信就算了!”

      “金铃小姐,我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我问你,那个叫拉丽特的女人,为什么要来刺杀我?是谁指使她干的?”

      “我已经说了,匕首不是她放的,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是我买花时一不小心带进来的!”

      “金铃小姐,我感到非常遗憾,你竟然……”赫夫曼突然想发火,但是,他点着一支烟抽了几口,压了压火气,然后开口道,“金铃小姐,我以一位将军的名义向你保证,只要你告诉我谁是拉丽特的幕后指使者,我绝不会伤害她,立刻送你们回家!你难道还不相信我的人格吗?”

      金铃相信赫夫曼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人。但是,维克多的话还是提醒了她:“他毕竟是德国将军,即使不是一名杀人不眨眼的法西斯分子,他也要维护他们德国的利益!”

      “我说了,是我买花时一不小心带进来的,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仍然用拙劣的谎言搪塞着他。

      “金铃小姐,你真令我失望!”赫夫曼扔下一句气愤,转身走了出去。

      拉丽特满脸泥水,披头散发,浑身湿漉漉地绑在椅子上。她一看到赫夫曼进来,一双蓄满仇恨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好像要把他一口吞了似的。

      “拉丽特小姐,我很佩服你的勇气。” 赫夫曼打量着这个淋成了落汤鸡,却仍然不失几分姿色的女人,冷静地开口道。

      “我却感到很遗憾!”拉丽特冷冷地回击他一句。

      “没有亲手杀死我?”

      “你还算聪明!”

      “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刺杀我?是想为你弟弟报仇吗?”

      “不!你把我看得太狭隘了!”拉丽特轻蔑地瞪着他。

      “那为什么?”

      “想知道吗?请你让这位长官出去!”

      赫夫曼示意审讯官出去,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和金铃小姐来找你,是要求你赦免那八个被你下令绞刑的无辜群众,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准备用匕首逼着你签字!”

      简直是天方夜谭,荒唐可笑!一名堂堂的德国将军,还在乎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吗?

      “我要是不同意呢?”赫夫曼问道。

      “我就杀了你!”

      “你杀过人吗?”赫夫曼觉得这个女人精神可能有问题。

      “你是第一个!”

      “那你不怕死吗?”

      “你怕不怕死?”

      听到这句话,赫夫曼觉得她精神挺正常,又问她:“就为了那八个人?”

      “不!”
      “还为了谁?”

      “为了所有的比利时人!”

      赫夫曼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个女人,又问:“你这样做,不怕伤害了你的朋友金铃小姐吗?”

      “我是对不住她,但我却对得起我的良心,更对得起我的同胞!我告诉你赫夫曼,金铃小姐丝毫不知道匕首的事,你必须把她放了。否则,我到地狱里都饶不了你!”拉丽特忽然看到赫夫曼的右手向裤兜里伸去,以为他在掏枪,心里顿时“格登”一下子,却看到他掏出一盒香烟来,一见到香烟,她忽然想抽一支。

      “给我来一支!”

      正在点烟的赫夫曼一听她要烟,不觉一愣,给她点着一支送到了她嘴里。一时,两人停止了唇枪舌剑,都默默地抽着烟。

      赫夫曼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怕,一个连死亡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即使你把她送上绞刑架绞死了,也只能是消灭了她的肉体,却打不败她的精神。

      赫夫曼到比利时就任总督以来,第一次碰到这样一位一身浩然正气、不惧怕死亡的巾帼女杰。他接触过许多政府要员、财团总裁、大银行家,所有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极尽阿谀奉承,今天,他第一次看到一个敢为比利时的自由而呐喊的女性。所以,面对这个想刺杀自己的女人,他却恨不起来,甚至还隐约产生一种敬意。

      这可能是源于日耳曼民族欣赏强者、鄙视弱者的原故吧?

      赫夫曼又回到金铃的房间,一进门,金铃就咄咄逼人地叮问他:“拉丽特在哪?您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我问你,那八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赫夫曼却追问她八个人的事。

      “我问您,拉丽特到底怎么样了?你们是不是把她处死了?”金铃吼了起来。

      (待续)

第四章 我不是亲德分子 (三)

      “到时候再告诉您!”说着,金铃就要从维克多身边走过去,但却被维克多一把拽住了。

      “必须现在告诉我!” 维克多用异常严肃的目光盯着金铃。

      “维克多医生,您不觉得您做得太过分了吗?”金铃嗔怪一句。

      “丝毫不!”

      “您不觉得您在干涉我的私人权利吗?”

      “可我必须为我的同胞负责!”

      “您怀疑我去向赫夫曼将军告密?”金铃疑惑地反问一句。

      维克多没有回答,以默许来承认她的问话。

      “您错了!”

      “那您找他干什么?”

      金铃不想说,可又不能不说了,只好嗫嚅出半句话:“我还没有把握……”

      这半句话,就足以使聪明的维克多明白她的动意了。

      “您想找赫夫曼为豪特他们说情?”

      金铃没有否认。

      “您还是为了证明自己吗?”

      是的,刚才在街上听到有人骂她婊子,她用中国的礼节去祭奠亡灵,完全是为了证明自己。但现在,当她看到玛丽她们痛不欲生的样子,她虽然遭到她们的唾骂,却丝毫不怨恨她们,人心比自心,她对她们产生了深深的同情,所以,她决定去找找赫夫曼,问他为什么要处死这些无辜的群众?

      一听金铃要去找赫夫曼为八个人说情,几个女人顿时惊讶得面面相觑。

      玛丽立刻扑上来抱住金铃,声泪俱下,把自己骂个狗血喷头:“金铃小姐,我刚才都是胡说八道,您可千万别生我的气呀!我向您道歉……对不起,金铃小姐,我是混蛋!我完全错怪了您,请您千万原谅我啊!求您无论如何救救我的豪特,我不能没有他!金铃小姐,拜托您了!我知道您是赫夫曼的朋友,只要他说一句话,我的豪特就能活命了!求您了!”说着,双腿一软,一下子跪在了金铃面前,抱住金铃的双腿苦苦地哀求着她。

      其他几个女人也都纷纷地跪下来,苦苦地哀求金铃:“金铃小姐,求你一定救救我们的亲人啊!”

      “求您看在天主的面上,千万救救我丈夫啊!”

      “啊,你们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金铃弄得手足无措,急忙拽她们起来,他泪眼婆娑地说,“请各位姐妹放心,我虽然不是比利时人,可我非常理解你们的心情,我也有哥哥、姐姐,我的国家也被日本占领了。我姐姐一家都被日本鬼子杀害了,我已经饱尝了痛失亲人的痛苦……请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的。可我不敢保证,赫夫曼将军跟我只是朋友,我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我们都非常感激您!真没想到您是这么好一个人,我们都错怪了您……”玛丽歉意地说。

      “这样吧,金铃小姐,我陪您一起去。我拿着全镇群众的联名求情信,也许会更好一些!” 一直默默地注视着金铃的拉丽特忽然这样说道。

      “啊,那也好……”金铃爽快地答应了。

      但是,维克多却表示怀疑:“赫夫曼能同意会见一个陌生人吗?”
      “我就说是我的朋友……”金铃说。

      “对,您就说我是您的朋友!”拉丽特忙过来搂住金铃的肩膀,亲切地说,“金铃小姐,没想到您是这样一个正义之人,不管能不能成功,我都非常敬佩您。”这是拉丽特的心里话,她对这个漂亮的中国女人一直怀有强烈的敌意,但今天,金铃的举动却深深地震撼了她。不过,她所以做出这番决策却是另有一番打算的。

      “谢谢。”金铃太单纯了。

      维克多却觉得不应该让拉丽特去,可他又拿不出否定她去的理由。

      临走之前,维克多把金铃叫到自己的卧室,语重心长地叮嘱她:“金铃小姐,您要做好思想准备,赫夫曼现在是德国派驻比利时的军政总督,而不是躺在您家病榻上等待你们救治的病人了!而且,他现在身居要位,是希特勒的心腹。否则,他不可能被派驻两个国家来担任军政总督。所以,您千万不要用多年前的眼光来看待他。毫无疑问,他即使不是一个残酷的法西斯分子,他肯定也要维护他们德国的利益,而不是比利时人民的利益!您一定要清楚这点。不过,您跟他是多年的朋友,你们一家又有恩于他,他也许会给您一点儿面子。所以,您对他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以求唤起他的良知,当然,如果他还有良知的话!”

      金铃铭记着维克多的一番叮嘱,和拉丽特一起乘着马车上路了。拉丽特换上了一套漂亮的花色连衣裙,捧着一束鲜花,人打扮和很靓丽。

      傍晚时分,马车在烟雨蒙蒙中来到海斯兰特城堡,下车前,拉丽特将鲜花和联合签名信交给了金铃,说:“您拿着要比我带着更好一些,您毕竟是赫夫曼的朋友!”

      金铃没有想到,她接过来的不是鲜花,而是一场灾难。

      赫夫曼一听是金铃跑来见她,立刻欣然同意了。

      警卫对她俩进行一番例行公事的检查之后,正准备放行,这时,一名警卫忽然从鲜花里的发现了一把匕首……

      这使金铃和拉丽特顿时吓得目瞪口呆!

       (待续)

 

第四章 我不是亲德分子 (二)

      这是赫夫曼到比利时就任总督以来,签署的第一道死刑令。

      于是,八名无辜的群众就被赫夫曼等人轻而易举地送到了绞刑架下……

 

      金铃难过死了,径直跑到郊外一片无人的树林里大哭起来,用以发泄着内心难以名状的激愤。

      刚才,听说赫夫曼将军来了,她急忙跑去想看看他,可是,她却看到一帮群众抬着几具尸体在向德国人示威……这时,她觉得那么多双仇恨的眼睛都像锥子一样锥着她,锥得她脊梁骨丝丝直冒冷气!她忽然明白了,小镇上接连发生了那么多悲惨的事,玛格丽特的儿子被打死了;她疯了;多少人被逼得无家可归,背井离乡;豪特的婚礼变成了葬礼;昨晚,又有五个人被打死,八九个人被逮捕……这一切不是别人指使干的,恰恰是她的朋友——堂堂的赫夫曼将军指使的!现在,他却谈笑风生地来这里视察了,天哪,多么残忍、多么可怕的朋友啊?

      在此之前,她从没有把这些事情同赫夫曼直接联系起来,她还一直处于一种懵懂状态。现在,她却猛然惊醒了。她忽然明白了这一切都赫夫曼将军指使干的。她忽然觉得为有这样一位朋友感到汗颜,感到无地自容!

      在这无人的郊外树林里,她尽情地宣泄着。

      这些天来,她承受的痛苦实在太多太多,胸膛都要爆炸了。

      金铃正趴在树上哭,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问话声:“金铃小姐,您这是怎么了?”金铃顿时一惊,急忙抹一把泪水,故作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没什么”,起身向树林外走去。她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儿。

      但是,那个人却跟了上来,关切地劝慰她:“金铃小姐,是不是又听到有人说您的坏话了?……别难过,那帮群众都是一些没知识的人。您有总督这样的朋友,还怕他们干什么?”

      金铃听出这人是游手好闲的邻居普利斯特先生,就更无心理睬他了。这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几次想跟她套近乎,说要跟她交朋友,都被她婉言谢绝了。

      “普利斯特先生,请您不要再说了!”金铃实在不想听他喋喋不休了,就嗔斥他一句。

      普利斯特尴尬地笑了笑,“我非常理解您的心情,不过,我劝您还是不要理会那些人……”

      金铃一回到家里,看到胡里昂正在客厅里等她呢,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跟他去见赫夫曼。

      金铃跟胡里昂一出门,维克多母子俩又争吵起来。

      “维克多,全镇的人都对德国人恨之入骨,可我们却留着一位德国总督的朋友,而且,经常有德国长官跑到家里来把她接走。大家会如何看待我们?最近,有几个人偷偷摸摸地跟德国人接触,大家都骂他们是比奸!我不想让我们清清白白的维克多家族背上这种难听的罪名!”

      维克多却觉得金铃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姑娘,有学识,有教养,而且,对他的工作帮助很大,尤其那天夜里救他的事,使他备受感动……在他二十六岁的生涯中,还从没遇到过这么美丽、善良、令他怦然心动的姑娘呢。他跟西蒙商量过,觉得金铃跟赫夫曼的关系也许会有用得着的时候。当然,他不能把这些事情告诉母亲。再说,离开这里,让一个异国他乡的姑娘到哪里去栖身?兵荒马乱的年月,这不等于把一个姑娘逼上绝路吗?

      “妈妈,她已经够难了。她刚才又哭了,您没看她眼睛都红了吗?她已经够痛苦了……”

      “是的,她是很痛苦,可你更应该看看艾得利蒙镇,看看全比利时,看看所有被侵略国家的人,看看他们痛不痛苦?看看那些被德国兵打死的亲人痛不痛苦?”母亲反感地嗔斥道。

      “妈妈,我知道他们很痛苦。可是,这跟金铃没有任何关系!您怎么能把德国人的罪孽强加到一个中国姑娘头上呢?”

      “我并没有强加到她身上,而是……”

      “妈妈,您一向教育我要善良做人,圣经也教诲我们要善待一切生灵。金铃现在已经够难的了,她没钱,没住处……妈妈,如果我们再不帮她一把,那她怎么挺过这段艰难时光啊?”

       母亲被儿子说得哑口无言。她也觉得金铃是个好姑娘,她只是担心邻居对维克多家族产生误解,一看儿子如此坚决,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一见到赫夫曼,金铃的眼里“倏”地充满了泪水,半天才嗫嚅出一句:“您好,赫夫曼将军……”  

      “金铃小姐,你怎么了?”赫夫曼看到金铃备受委屈的样子,急忙问道。

      “没什么……”金铃极力抑制着夺眶的泪水。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金铃却低头不语。

      “是不是你的朋友对你不好?”

      金铃摇摇头,不忍心看赫夫曼对自己关怀备至的样子……

      “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肯见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赫夫曼有些不耐烦了。

      金铃却哭得双肩抽动,泣不成声。她无法对他说,他不忍心伤他的面子,更不想激怒他。

      “这样吧,你今天就跟我走,搬到我那里去!” 赫夫曼觉得她一定是在这受委屈了。

      “不,我不去!”

      “为什么不?你搬到我那里,我可以照顾你!”

      “我不需要照顾……”

      “金铃,你为什么变得这么固执?你去布鲁塞尔要比这里好得多,没有任何人敢欺负你!如果你觉得住在我家里不方便,我可以在旅馆里给你包一套房间!”
      “不,我坚决不去!”

      “好吧,我不勉强你。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我命令尤里上尉多照顾你一些,如果谁敢欺负你,你就……”

      金铃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痛苦与激愤了,哭泣道:“请您不要再说了,赫夫曼将军!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您,令我难堪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她没有把“你”字说出来,实在不忍心伤害他,说了一句,“对不起……再见!”说完,“呜呜”哭着跑开了。

      赫夫曼绝没有想到金铃会说出这番话,令她难堪的不是别人,而是……他感到非常遗憾,也感到十分意外,自己这般呵护她,关怀她,到头来却是……

      金铃一跑出司令部大门,刚好遇到送葬的队伍走过来。人们抬着四五口棺材,男男女女,浩浩荡荡地从她面前走过去。她急忙低头逃也似的匆匆奔过去,可是,一双双仇恨与鄙视的目光却像一把把锥子,紧紧地锥着这位屡遭伤害的姑娘,锥得她满脸发烧,心灵颤栗,一句不堪入耳的脏话冲进她的耳鼓,刺激着她那痛苦而敏感的神经:“不要脸,德国人的婊子!”

      没有比这句话更刺痛金铃的心了。

      你们凭什么骂我是德国人的婊子?我认识赫夫曼将军并不是我的罪过!我从没干过对不起你们的事,你们凭什么骂我?

      不知怎么,这句最难听的脏话却像一把剪刀,一下子剪断了金铃心中的怯懦和歉疚,她猛地抬起头来,昂首挺胸地走起来。

      此刻,她那中国女性所特有的、柔中带刚的个性,第一次显露出来了。她不再惧怕任何人,也不再想取悦任何人,而是扬起头来,昂首挺胸地做人了!

      她在心里愤愤地发誓:我要让你们看看,看看我这个“婊子”到底都干了些什么?我要你们看看,看看金铃到底是德国人的婊子,还是一身浩然正气的中国人?

      金铃一进屋,正在整理群众签名的维克多看到她满脸泪痕,急忙问她怎么了?她却所问非所答地说:“维克多医生,有件事想麻烦您,请您等我一下,我马上就下来!”,说完,不等维克多回答,转身向楼上跑去。

      维克多感到懵懂,不知她究竟要干什么?他没去参加死者的葬礼,正忙着考虑如何营救八个活人呢。过了一会儿,只见金铃一身黑色长裙,戴着黑手套,挎着一只背包,走下楼来。

      “您……这是要干什么?”维克多感到大惑不解。

      “走吧,陪我走一趟。”金铃说。

      “去哪?”维克多感到愕然。

      “您跟我走就是了。”   

      路上,维克多几次问她要去干什么,她却说:“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维克多绝没有想到,这位屡遭伤害的中国姑娘却干出了一番惊人之举。

      她带着维克多来到郊外的墓地时,几口棺材已经入土,神父已经做完终付的弥撒,死者家属正向亲人做着最后的告别。这时,只见一身素装的金铃不向任何人打招呼,径直来到第一座墓碑前,从背包里拿出一瓶酒,斟了一小杯洒向墓碑的四周,又斟满一杯摆到亡灵前,然后,向着墓碑深深地连鞠三躬,接着又向第二座新坟走去,接着又是第三座,第四座……

      金铃的举动惊诧了所有人的眼睛。人们惊讶地看着这个中国姑娘用中国的祭奠方式,祭奠着比利时同胞的亡灵,心里不禁感到一种隐隐的疚痛……

      对五个亡灵祭奠完了,金铃不向任何人打招呼,起身向来路走去。

      “金铃小姐,您用中国的方式祭奠我们同胞的亡灵,使所有在场的人都很震惊,大家都很佩服您。”在回去的路上,维克多说道。

      金铃却说:“不,我只是想证明我自己!”

      “你要证明什么?”

      “证明我是一个正直的人,不是一个不辨是非的亲德分子!”

      维克多本想安慰她几句,但看到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然而,又一场伤害又在家里等待着这位命运多舛的中国姑娘。

      一进家门,就看到几个女人哭作一团,大呼小叫地呼喊着玛丽:“玛丽,快醒醒!玛丽你快醒醒啊!”

      维克多一看玛丽脸色苍白,昏迷不醒,忙问拉丽特:“怎么回事?”

      “豪特他们八个就要被绞死了!”拉丽特愤愤地说。

      维克多和金铃顿时大吃一惊。

      维克多忙问:“这消息准确吗?”

      “非常准确!赫夫曼那个畜生已经签字了!”

      一听这话,金铃惊得目瞪口呆——

      几个女人立刻七嘴八舌地骂起来。

      “该死的德国佬,太残酷了!霸占了我们的家园,把我们撵得无家可归,现在又要绞死我丈夫了……天哪,让我们怎么活下去呀?”

      “这帮畜生,我真想杀死他们!”

      维克多给玛丽打了一针之后,她很快就醒过来了。一醒来,她就像疯了似的拼命哭嚎起来:“该死的赫夫曼——我要杀了你——你为什么要绞死我丈夫——天主啊,快救救我的豪特吧!”

      “玛丽,请您快冷静点儿!快别这样!”大家急忙劝她。

      玛丽却神情恍惚,大发歇斯底里,拼命撕扯着头发,越发嚎啕大哭:“我怎么能冷静啊?我失去了公公,现在又要失去丈夫了,让我怎么冷静得了啊!天主啊,快饶恕我吧!”这时,她忽然发现了金铃,冲着金铃就大吼起来,“你这个魔鬼的朋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真想掐死你!”说着,张牙舞爪就向金铃扑过去,却被维克多一把拽住了。

      金铃两眼饱含委屈的泪水,转身向楼上跑去……

      “玛丽,你不应该跟她撒野!她跟赫夫曼只不过是在中国认识的,她跟豪特的死没有任何关系!”维克多嗔怪玛丽。

      玛丽被维克多抢白得哑口无言,扑到维克多母亲怀里绝望地哭喊起来:“我恨死他们了,我真想杀了他们,为我的豪特报仇啊!”

      大家正沉浸在悲愤之中,这时,只见金铃换上了那套海蓝色连衣裙,化着淡妆,挎着皮包,匆匆向楼下走来。

      一看金铃的打扮,大家顿时一愣。

      “您要去哪?” 维克多急忙奔过去把金铃堵在楼梯上。

      “去布鲁塞尔。”
      “去布鲁塞尔干什么?”

      “找赫夫曼将军!”

      “找他干什么?”

      (待续

第四章 我不是亲德分子 (一)

      第二天清晨,雾霭沉沉,阴霾四起,整个小镇笼罩在一片恐怖之中。

      维克多一进小镇就觉得不对劲儿,一夜之间,被撵走的居民区已经被铁丝网圈起来了,他忽然发现路边树上吊着几具尸体,不禁大吃一惊,急忙让司机停车。

      他跑到吊着尸体的树下,惊望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胸前划着十字,心里默念着一个个人的名字:安德里……培林……本格森……卢加……天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急忙向家里跑去,担心家里是不是也出事了?

      被打死的多半是动迁人家的男人。他们落脚在亲戚朋友家里。为了示众,尤里下令把尸体全部吊在树上了。

      “妈妈,出什么事了?” 维克多进门就问母亲。

      “啊,你可回来了?我和金铃小姐一直为你担心呢!弄到疫苗了吗?”母亲急忙问他。

      “快告诉我,妈妈,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嗨,德国人最大的本事不就是杀人嘛!”母亲气愤地讲起昨天夜里发生的事,“他们打死了四五个人,还把豪特他们八九个人都抓起来了!这帮畜生,简直太残忍了!”

      维克多二话没说,转身向门外跑去。

      维克多走进旅馆时,尤里正在用早餐。

      “维克多医生,谢谢你给我弄到了狂犬疫苗。”尤里一看维克多一脸冷漠,立刻命令道:“拿来!”

      维克多却没动。

      “拿来!”尤里抬高了声音。

      “尤里长官,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维克多的语气里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钱?”尤里问道,“多少?”

      “请你把那些人放喽,他们都是无辜的群众!” 维克多严肃地说道。

      尤里的脸一沉,顿时恢复了阴冷的杀气,“我要说不呢?”

      “我想你应该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如果是讲交换就请你免谈了。德国人从来不讲交换,只讲征服!”尤里一边用餐巾擦着嘴巴,一边傲慢地说。

      “不!有一个道理你可能不知道!”维克多冷冷地说。

      “什么道理?”

      “谁都不想死!”

      尤里冷笑一声:“哼,我想你不会愚蠢到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吧?”

      “是的,谁都不想拿生命开玩笑!”

      尤里并不愚蠢,他一下子想到了狂犬疫苗,忙问:“狂犬疫苗带来了吗?”

      “没有。”

      尤里一惊,他立刻又想到了腰里的家伙,可是,该死的疫苗还在他手里呢。而且,他不能不考虑那个中国女人与赫夫曼的关系……

      “好吧,我可以跟你来一次交换,一比一,除了铁匠之外,你可以任选一个!”尤里说。

      “不,全部释放!”维克多说。

      “不行!就一个!”

      “五个!”

      “不!”

      “三个?”

      “不!”

      “两个?”

      “多一个也不行!”

      权,毕竟掌握在这个魔鬼手里,维克多只好从内衣兜里掏出疫苗盒,“啪”一声扔到餐桌上,转身走了。

      尤里气坏了,你小小医生竟敢欺骗我?立刻又想去掏枪……这时,维克多却忽然扔给尤里一句冷冰冰的话语:“长官先生,金铃小姐可是赫夫曼将军最要好的朋友!”

      一句话,一下子就把尤里的杀气给镇住了。

      后来,金铃和维克多很长时间都生活在赫夫曼的“庇护”之下,德国人一直没敢来找维克多的麻烦,这恰恰给他的工作提供了方便。

      维克多从旅馆出来,立刻去找哈里德镇长,问他怎么办?

      镇长却一脸愁苦地说:“嗨,打死一个德国人有什么用?整个比利时都成了德国人的天下,连法国都投降了,我们能扭转乾坤吗?这个简直是胡闹!结果你看见了,五条人命换人家一条人命,而且,那八九个人肯定也得被处死!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可我们总不能眼看着同胞被德国人处死而无动于衷吧?”维克多说。

      “嗨,我怎么能无动于衷呢?我心里难过极了,可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德国人一直认为我不执行他们的命令,声称要撤我的职……”哈里德镇长一脸难色。

      “看来,你只能对他们俯首帖耳了?”维克多抢白他一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算了,我只能厚着脸皮去找找他们,可是,我知道一点用都没有。”

      镇长说的不无道理,小小镇长根本左右不了德国人。后来,他果然白搭了两瓶好酒,败兴而归了。

      无奈,维克多决定起草一封信,请全镇的人联合签名,想办法递交到国王手里,请国王再找德国上层人物说说情,看能不能释放这八名无辜的群众?

 

      这天上午,艾得利蒙小镇显得比往日更加阴森恐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原来,德国派驻比利时的两个头面人物来小镇视察了。赫夫曼携同希姆莱派驻比利时的盖世太保头子安德鲁上校,在一帮警卫和官员的簇拥下,踏着夏日里和煦的阳光,踌躇满志,谈笑风生地视察着这片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背井离乡,现在只剩下一片空房子的军事重地了。

      法国投降之后,赫夫曼又被希特勒任命为法国北部和比利时两个国家的军政总督了。

     三十五六岁的安德鲁身材不高,头上只有寥寥不多的几根黄毛,长着一双黄绿色的眼睛,一张斯文的白净面孔,因为头发不雅,所以无论冬夏都戴着一顶藏青色礼帽,身穿一件风衣或者皮大衣。

      此时的德意志,迎来了历史上最辉煌、最扬眉吐气的时刻。希特勒觉得只要再征服了英吉利海峡对岸那个古老而绅士的老牌帝国,他这个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小小下士,就将成为欧洲最伟大、最不可战胜的人物了。他认为老牌英国根本经不住德国的强大攻势,帝国空军元帅戈林早已向他夸下海口:“仅凭我们空军,就可以叫英国人跪下来舔德国人的靴子!”

      可是,戈林元帅未免大话说早了。帝国空军不但没有让英国人跪下来舔德国人的靴子,反而自己连遭重创,最多一天竟损失了六十四架飞机。

      而且,丘吉尔向英国人民发出了后来被世人称为最伟大的演说,他说:“我们绝不气馁认输。我们将战斗到底,我们将在法国战斗,将在海洋上战斗,我们将以不断增长的信心和不断增长的力量在空中战斗!不论代价多么大,我们都将保卫我们的岛屿……绝不投降!”

      有什么样的领袖,就有什么样的人民。

      有着钢铁般意志的英国人拒不认输,拒不投降,致使德国对伦敦的狂轰滥炸久不见成效,必须不断地补充弹药、汽油和各种军需品。德国距离伦敦太远,希特勒下令要在法国、比利时、卢森堡、荷兰等国家,建立起许多秘密军事基地,以保证前线的军需供应。

      艾得利蒙小镇只不过是众多军火库中的一个罢了。

      “上尉先生,你干得非常出色,短短几天就把这块军事重地给拿下来了,我要亲自为你嘉奖!”赫夫曼对尤里的工作非常满意,高度赞扬了他一番。

      得到总督的夸奖,尤里受宠若惊,激动不已。

      “哈依希特勒!谢谢总督阁下的鼓励!” 尤里急忙敬礼致谢。他一口一个“哈依希特勒”,以显示着对元首的忠诚。

      “上尉先生,得到总督的嘉奖可不容易,我相信你用不多久,将会晋升为少校了。”安德鲁很有一套奉承人的本领。他很喜欢这个长着鹰鼻鹞眼、头上缠头纱布的年轻人,觉得他办事雷厉风行,对帝国一片忠诚。

      “哈依希特勒!谢谢安德鲁长官的鼓励!”尤里激动地说。

      “上尉先生,头上的伤是怎么搞的?” 回旅馆的路上,赫夫曼问尤里。

      “报告总督阁下,在执行动迁任务时,有人放出狼狗咬伤的!”尤里早就等着总督的发问呢,立刻端出了这套谎话。

      “啊……我为帝国有你这样的官兵感到骄傲!”赫夫曼又赞扬道。

      “哈依希特勒!谢谢总督的夸奖!”尤里非常感激维克多,觉得他的见解果然不凡。

      “上尉先生,布鲁塞尔是欧洲的心脏,这座小镇是心脏中的心脏!它将成为帝国进攻英伦三岛的坚强后盾。所以,这座军事重地对外要绝对保密,一定要全力保护好它!” 赫夫曼命令尤里。

      “请总督放心,上尉愿为帝国鞠躬尽瘁,我会带领士兵像保护自己生命一样保护它的!”尤里以效忠的口气说道。

      “你一定要注意,地下反抗组织也会盯住这里。据我掌握,这一带的反抗力量很猖獗!”安德鲁不失时机地补充一句。

      “安德鲁长官说得很对,”尤里急忙说,“昨天夜里,这里就发生了一起枪击帝国军官事件!”

      “哦?竟发生了这种事!”赫夫曼感到很吃惊。

      尤里刚要向赫夫曼谎报昨晚发生的事情,这时,忽然发现一群人抬着四、五具尸体,簇拥着一帮哭泣的妇女,不顾士兵的阻拦正向司令部方向走过来。尤里心里顿时一惊,急忙命令身边的士兵:“马上把这帮闹事的群众赶走,再前进一步,立刻开枪镇压!”

      “上尉先生,这是怎么回事?”赫夫曼忙问尤里。

      “报告总督阁下,昨天半夜有人袭击了官兵宿舍,打死一名少尉,打伤了数名士兵,我们猛烈反击才打退他们!这些死者就是被我们击毙的抵抗分子!”尤里立刻端出了这套谎话。

       “哦?这么严重?”赫夫曼没想到这座小镇竟会发生这么严重的反抗事件,这在比利时还是第一次,觉得这里的群众太猖獗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开示威。

      这时,赫夫曼忽然发现示威人群的对面跑来一个身穿海蓝色连衣裙的纤秀身影,他一眼就认出是金铃,就起身向她奔过去。可是刚走几步,却发现金铃忽然停下了,用异样的目光愣愣地盯着他,转身又跑开了。他感到大惑不解,只好转身向旅馆走去。

      “阁下,我觉得对这样的抵抗分子必须严惩不贷,绝不能让他们嚣张起来!”一进旅馆,安德鲁就亮出了自己的观点。

      “安德鲁长官说得很对,这里的抵抗分子非常猖獗,他们公开与帝国军队对抗,除了被击毙的之外,我们还抓到一批抵抗分子。我请求阁下,对这批抵抗分子要公开处以绞刑,以震慑一下他们的嚣张气焰!”尤里想借用总督的手来绞死一批,避免今后有人再找他的麻烦。

      “总督阁下,我觉得尤里上尉讲得很有道理,”安德鲁立刻接过尤里的话茬,“我们应该来个杀一儆百,把抵抗分子的嚣张气焰彻底震慑住!否则让他们猖獗起来,您、我今后将会遇到许多麻烦的。阁下,我建议我们应该采取对付奥地利人的作法,他们杀死我们一个人,我们就用他们一百条生命来偿还!”这个极端的纳粹分子讲话的声音不高,甚至还带有几分斯文,但却句句见血。

      此刻,赫夫曼的心思并没有集中在安德鲁的讲话上,而是想着金铃为什么不想见他?他不允许别人如此怠慢自己,包括自己的朋友。再者,他觉得这帮抵抗分子太嚣张了,理应好好震慑一下!所以,当尤里拿出八个人的名单让他签字时,他丝毫没犹豫,拿起笔就匆匆签上了冯.勃伦道夫.赫夫曼的名字。

      (待续)

第三章 血染的婚礼 (三)

      尤里用那双冷血的鹰眼盯着豪特,手又下意识地向腰间伸去……但他忽然觉得用枪来对付这个壮汉,显得自己有些无能,决心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教训教训这个铁匠,让他乖乖地滚出小镇。这是入侵小镇以来,上尉第一次用脑袋、而不是用枪来考虑问题。

      豪特盯着眼前的仇人,全身的血液都在咆哮,全身的细胞都在呐喊:“咬死他!掐死他!为父亲报仇!”可是,他的胳膊却被人死死地拽着,而且,维克多说过的那句话,一直在敲击着他那愤怒得已经发烫的神经,“你死了还能报仇吗?”所以,他把所有的仇恨全部集中在眼睛里。他射到尤里脸上的绝不是目光,而是能把对方活活烧死的烈火!复仇之烈火!

      尤里像许多纳粹官兵一样受过高等教育,他完全读懂了对方眼睛里的内容。他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愚蠢的铁匠,“啪啪啪”一顿耳光,两股鲜红的血立刻从豪特鼻子里流了出来。

      这时,蹲在主人身边的狼狗被激怒了。它“腾”地蹿了起来,像一条青灰色的闪电,向着仇人猛地扑了过去,一下子就把他扑倒在地,疯狂地撕咬起来……

      “啊——啊——”尤里大叫着拼命撕打。

      几个德国兵急忙想开枪,可又无从下手,围着撕打成一团的人狗急得团团转。

      “快开枪——打死它——”尤里拼命大喊。

      “砰砰砰——”

      大狼狗“嗷”的一声惨叫,死了,嘴里却仍然叼着尤里的一只胳膊。

      尤里拖着鲜血淋淋的手、脸,狼狈不堪地爬起来,夺过士兵手里的冲锋枪,冲着豪特就要勾火……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喊:“不!长官先生!请不要开枪!”

      “你要干什么?”尤里厉声质问跑进来的维克多。

      “长官,这条狼狗可能带有狂犬病毒!”维克多急忙气喘吁吁地吓唬他。

      “狂犬病毒?”尤里果然大吃一惊。

      “是的,长官,这条狼狗很可能带有狂犬病毒!我建议你马上去消毒!”维克多急忙走近尤里,佯装关怀地看着他的伤情,“啊,伤得真不轻……”

      “你想用吓唬我来挽救这个混蛋的狗命吗?”尤里嗔怒地盯着维克多。

      “不,长官,”跟在维克多身后的金铃急忙说,“维克多医生说得很有道理。你应该听他的!”

      这句话使在场的人顿时一惊,连维克多都感到很吃惊。

      尤里急忙瞅一眼金铃,对她多了几份信赖,也多了几分好感,手中的枪也就犹豫了几秒钟,这恰好给维克多提供了一个开口讲话的机会。

      “长官先生,我是为你考虑!”维克多急忙讲起狂犬病的可怕性,以求转移对方的视线,“据我所知,狂犬病的死亡发病率百分之百,死亡过程非常可怕!我建议你应该马上回去消毒,越快越好!”

      “你不是在骗我吧?”上尉终于被维克多说得害怕起来。

      “长官先生,我是医生,我的天职是救死扶伤!这里的狗都带有狂犬病毒,去年有两个孩子被狗咬过,结果都因狂犬病发作而死亡的。我亲眼目睹了他们的死亡过程,非常可怕,他们怕水,怕光,不认人,就像疯狗一样,到处乱咬,咬着谁,谁就会得上狂犬病!那情景太可怕了!”

      尤里终于被维克多的游说吓坏了,恶狠狠地盯一眼豪特,对维克多说:“走,跟我走!”

      谢天谢地,一颗颗悬到嗓子眼儿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临出门,维克多忙示意拉丽特快把豪特弄走,又叮嘱金铃马上回家。

 

      尤里带领几十号官兵驻扎在一家旅馆里,还没有派来军医。旅馆老板叫费尔伯格,是一个有着一半日耳曼血统的亲德分子。旅馆门口和屋里,都悬挂着纳粹德国罪恶的标志——纳粹旗帜和希特勒画相。

      维克多给尤里消完毒,包扎完纱布,尤里对着镜子一看自己的尊容,顿时气坏了,纱布遮住了一只眼睛,脸上留着一道道血印子……

      “混蛋!”尤里咆哮一声,一拳砸在卫生间的镜子上,镜子“哗啦”一声碎了。

      这个上尉一直在血洗他人,自己从未受过伤,今天却被一条狼狗咬成了这副样子,他简直气疯了,后悔当时没有一枪结果了那个该死的铁匠!

      “把纱布给我摘下来!” 尤里气急败坏地命令维克多。

      “为什么?”

      “混蛋,你让我明天拿这副样子去见总督吗?”

      维克多却淡淡一笑:“长官先生,我觉得这恰恰是你向总督表现功劳的大好机会。”

      “你什么意思?”

      “想听听我的见解吗?……士兵从来不会因为受伤而遭到上司的谴责,反而常常会受到上司的晋升与嘉奖。总督看到你对工作如此尽职尽责,我想其中的效果,大概不用我说您自然也会明白的。再说,伤口不包扎容易得破伤风。”

      尤里心里不得不佩服这位医生的见解。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想我该走了。”维克多说。

      “你能保证我不得狂犬病了吗?”尤里用一只眼睛盯着维克多。

      “对不起,我不能。”

      尤里顿时一惊,“为什么不能?”

      “如果您想彻底预防狂犬病,只能打狂犬疫苗!”维克多不得不直言相告。

      “为什么不给我打狂犬疫苗?”

      “对不起,我这没有疫苗。”

      “我命令你,今晚必须给我弄到狂犬疫苗,否则我就要你的狗命!”

      “对不起,长官,现在是战争时期……”这时,一只枪口突然顶在维克多的胸口上了。

      维克多盯着近在咫尺的德军上尉,看着这个嗜血成性的两脚兽,真恨不得让他患上狂犬病,让他像疯狗一样在折磨中死去。

      维克多以换衣服为由,回家告诉金铃和母亲一声,与金铃拥抱告别时,悄声叮嘱她:“遇到事情要冷静,母亲年岁大了。去酒店告诉豪特,让他马上躲一躲!”

      “您放心好了。您自己要多保重……”金铃叮嘱他。

      金铃和母亲忧心忡忡地看着维克多跳上德军的吉普车开走了。老人连连为儿子祈祷着:“因父,即子、即圣神之名,请保佑我的孩子……”

 

      拉丽特是一把经营好手,她的餐馆闻名遐迩,即使在这战争年代也很红火,来的多是一些德军官兵。餐厅里陈设高雅,摆着鲜花,墙上挂着几幅风景油画。

      这天晚间,餐馆里又“嘻嘻哈哈”地走进来几个德军官兵。头上盘着发髻、身穿藕荷色紧身连衣裙的拉丽特,热情地迎上来,问他们喝什么酒?是香槟、法国白兰地、还是比利时红酒?她知道德国人爱喝酒。她显得既高雅,又玲珑,笑迎着八方来客,完全没有了向豪特发火时的泼辣劲儿。

      德军官兵们兴高采烈地喊道:“今天要喝最好的酒!”

      “噢,看来是哪位长官晋升了,要庆贺一番?”拉丽特微笑着与他们寒暄。

      “不是哪一位长官晋升了,而是我们第三帝国集体晋升了!” 官兵们七嘴八舌地喊道。

      “该死的法国佬向德国俯首称臣了!现在是德国人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最开心的时刻!”

      原来,1940622日下午六点五十分,在法国贡比臬森林一节漆皮脱落、车箱板已经腐烂的废弃车箱里,发生了一件对法国和纳粹德国来说,都是非同寻常的事——法国代表亨茨格被迫在德国的停战书上签字了。

      纳粹德军在入侵荷、比、卢三个小国之后,以其强大攻势,很快就把英、法盟军的三十多万官兵逼到了敦刻尔克港。虽然英国人民在受命于危难之际的丘吉尔首相的领导下,起动“发电机计划”,调动一切船只,把困守在敦刻尔克港的三十多万官兵全部抢运回英国,为后来的全面反攻保存下一份宝贵的军事力量,但是,法国政府却在匆忙中离开了巴黎。614日,纳粹德军轻松地开进了世界著名的法兰西都市——巴黎。艾菲尔铁塔上空悬挂起了纳粹旗……

      希特勒所以选在这节废弃车厢里签署停战协议,有着它的特殊来历。

      早在1918年的1111日,第一次世界大战失败后的德意志帝国,就是在贡比臬森林的这节车厢里,向盟军法国签署投降书的。

      在这片写满德意志耻辱的森林里,还立有一座石头雕像——一把利剑插在一只垂头丧气的鹰身上。鹰,代表着霍亨佐仑王朝的德意志帝国;利剑,则代表着第一次世界大战获胜的盟国。而且,在森林里还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一行令德国人恨得咬牙切齿的法国文字:

      “19181111日,德意志帝国在此屈膝投降——被它企图奴役的自由人民所击败。”

      希特勒选择在这里签署停战协议,为了雪耻,为了让这块记载着德国耻辱的历史见证地,再重新见证一次。这次主配角完全颠倒过来了,是法国向德国屈膝投降了。

      在签署协议的前一天,621日下午三点,希特勒乘着他的曼赛德斯牌汽车,带着戈林、勃劳希契、凯特尔等一帮纳粹头面人物,踏着温暖和煦的阳光,怀着一种报复后的胜利快感,带着不可一世的狂傲野心,走进车箱,在当年签署协议的椅子上坐了坐,随后又来到那座石碑前,读完了那段令他咬牙切齿的文字,等待着德国代表凯特尔将军向法国代表宣读了苛刻的停战条款……

      拉丽特当然不会知道这种国际间的大事。她只能与这帮德军官兵们虚与委蛇地寒暄,目的是从他们兜里掏出币子来维持生计。

      “噢,原来是这样!各位长官,当然应该好好庆贺一番了。去,把最好的酒都拿出来!”

      拉丽特脸上挂着含而不露的微笑,心里却恨不得把酒里下点儿毒药,把这群杀人不眨眼的魔鬼都统统毒死!她几次对母亲说:“妈妈,我看到他们狂欢的样子,痛苦死了,真想杀了他们!”

      “可你必须这样做!”母亲严肃地叮嘱她,“拉丽特,你必须学会忍耐,只有忍耐才能生存下去!莱加死了,加里更是一个鲁莽鬼,咱家的餐馆就全靠你支撑着了!”

     为了母亲,为了生存,拉丽特只好强作笑脸地应酬着这帮德国佬。不过她时常担心自己,有一天会不会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此刻,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德国佬们,忘乎所以地喝着,一双双毛茸茸的大手频频碰杯,将一杯杯香槟倒进已经发烧的肚子里。

      “来,为法国佬向第三帝国俯首称臣,干杯!”

      “不,应该为英国佬向帝国俯首称臣提前干一杯!”

      “对极了!为英国佬向帝国俯首称臣提前干一杯!”

      几只高脚杯“砰砰”地撞到一起,因为用力过猛,一只高脚杯“啪”一声撞碎了。几名军官听着这破碎的声音觉得过瘾,就一个接一个地撞碎了杯子,让“啪啪”的破碎声满足着他们渴望刺激的心里。

      拉丽特出门送客,正好遇到金铃,尽管金铃今天为豪特说了几句关键的话,但,她对这个漂亮的中国女人丝毫没有好感。金铃急忙把维克多让豪特躲一躲的事告诉了拉丽特。

      拉丽特进屋就把这事告诉了正在厨房洗碗的玛丽,但还是晚了。

      夜里十一点,几个德军官兵满嘴喷着酒气,晃晃悠悠地向旅馆走去,路上,不知从哪里忽然传来“巴勾”一声枪响,是那种老式猎枪。但射手很准,一名士兵立刻应声倒地。几个醉鬼顿时大惊失色,急忙掏出家伙惊惶失措地胡乱开枪。这时,又一名军官被打中了一条腿……

      德国人的报复心极强。

      尤里立刻下令:把所有的可疑分子全部抓起来,发现抵抗者一律枪毙,重点是那些动迁户!

      第一个遭到逮捕的就是豪特。

      当时,豪特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潮气悄悄地走进餐馆楼上的临时住屋,玛丽一看他回来了,一把抱住他,激动地哭起来:“亲爱的,你上哪去了?我到处找不到你……都快急死了!”

      “去做我该做的事了。” 豪特说。
      “你……?”玛丽顿感不妙,刚要询问,却被豪特热烈的狂吻把嘴给堵住了。两人扑倒在床上疯狂地做起爱来。这是他们结婚以来的第一次做爱,也是……做爱还没等结束,一把刺刀已经逼到豪特的头上了。

      临走,豪特对玛丽说:“亲爱的,代我到父亲的墓碑前献上一束鲜花!”

      玛丽却像疯了一样,赤裸着身子,抱住豪特嚎啕大哭,“不——你们不要带走他——他什么事都没干啊——”

      豪特被带走了。

      沉睡的小镇顿时响起一片哭叫声和瘆人的枪声……

      “不——为什么抓我——我不去呀——快松开我——”

      “妈妈——快救救我——”

      但是,代替母亲回答的却是残酷的枪声——

 

      听到枪声,刚给伤员换完药的金铃和老夫人急忙用衣柜挡好地下室的小门,吹灭蜡烛。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及狗叫声:“开门!开门!快开门!”

      “孩子,一定要冷静,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要冷静!” 老人急忙叮嘱金铃。

      “夫人,请您放心好了。”金铃边说边脱下白服。

      “孩子,那些人的性命就掌握在……”老人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金铃的肩膀,才上前开门。

      看到门口站着两个德军官兵架着一名受伤的德国军官,老人不禁一愣,“请问……”

      “对不起,夫人,这位中尉长官的腿被打伤了,请你给处理一下!” 没受伤少尉说。

      “对不起,长官,维克多医生去布鲁塞尔给你们长官弄狂犬疫苗了。我又不懂医术,实在抱歉……”老人不想让他们进来。

      “包扎也不会吗?”少尉脸上顿时露出了愠色。

      “是的,我从没干过……”

      “这位漂亮小姐也不会吗?”少尉又转头盯着金铃。

      金铃一看问到自己头上了,想说不会,又觉得不妥,就说:“我怕处理不好……”她觉得这个时候惹恼了德国人绝不会有好果子,还是先稳住他们为好。

      但是,金铃的举动却引起了老人的怀疑……

      金铃完全看出了老人对自己的误解,她没做任何解释,让德军官兵把伤员抬进来。

      金铃匆匆穿上白服,戴上口罩,操起剪刀,问躺在诊床上的中尉:“剪开您的裤子没关系吧?”

      “把裤子脱掉都没关系!”中尉满嘴喷着酒气,没好气地说。

      金铃给中尉血淋淋的伤腿消完毒,刚要拿纱布给他包扎,却听中尉厉声质问她:“为什么不把腿里的铅弹取出来?”

      “对不起长官,我不知道里面有铅弹,再说,我从没做过手术,您还是……”金铃的话没等说完,一只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她。

      金铃惊讶地盯着中尉那双被酒精烧红的眼睛……

      中尉厉声问她:“取不取?”

      “你们要干什么?怎么能这样对待她?”一看出现了这种场面,老人急忙奔过来,却被少尉一把推开了。

      金铃盯着胸前黑洞洞的枪口,冷汗淋漓,声音也哆嗦起来,“我、我真的不行……”

      中尉一听,猛地拉开了枪栓,重新抵在她的胸口上,逼问她:“我再问你一遍,取还是不取?”

      “不许你们欺负她!孩子,你就给他取吧!”老人愤怒地喊起来。

      “可是,没有麻药……”金铃嗫嚅一句。

      “没关系!”中尉气恼地说。

      金铃只好在枪口的逼迫下,噙着泪,胆战心惊地操起了从未摸过的手术刀,硬着头皮,哆哆嗦嗦,犹犹豫豫地向着血淋淋的伤口伸去,刚在伤口处剜动两下,却突然飞来一记耳光,打得她脑袋“嗡”的一声……

      “混蛋!你以为在杀猪啊?”中尉恼怒地吼道。

      “你为什么打她?她已经告诉你了没有麻药,她不会手术,你们太没有教养了!”老人气愤地怒斥中尉。

      然而,这一巴掌反倒把金铃打冷静了,她冷冷地盯一眼中尉,把手术刀“当啷”一声扔到消毒盘里。

      中尉一看她把手术刀扔了,厉声斥责道:“看来你是真不想活了?”

      “长官先生,我告诉你,我可是赫夫曼将军最要好的朋友!” 金铃一字一板地说着,毫无惧色地盯着那张被酒精烧成了猪肝色的脸。

      中尉显然并不知道金铃与赫夫曼的关系,他狐疑地瞅一眼少尉,少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双腿一并,向金铃“啪”地敬了个举手礼。

      一看少尉敬礼,中尉手中的枪也就乖乖地放下了。

      一场虚惊就这样过去了。

      德国人一走,金铃一把抱住老人,半天说不出话来,光是“呜呜”大哭。

       (待续)

 

第三章 血染的婚礼 (二)

      一连三天,小镇都沉浸在一片悲愤之中。

      街头充满了哭声、告别声,以及魔鬼般的吼叫声:“快走!痛快离开!”

      人们在刺刀的威逼下,拥抱着朝夕相处几十年的家门,抚摸着百年的老屋,告别了和睦相处一辈子的乡亲,领着孩子,拎着皮箱,赶着牲畜,恋恋不舍、一步一回头地踏上了背井离乡之路……

      战火纷飞的年代,他们不知该去往哪里?不知哪里是他们的归宿?

      老人们步履蹒跚,妇女们泣不成声,有的老人没走几步就晕倒在马路上……

      “造孽!这帮畜生简直是在造孽!”

      望着这一批批远去的身影,看着这揪心的情景,留下一来的人们气愤地咒骂着。

      “这都是赫夫曼那帮畜生干的好事!”维克多母亲满脸泪水,愤愤说了一句,转身向家里走去。三天来,老人陪着几位相处多年的老姐妹一直在哭泣,她舍不得她们。

      “对不起,金铃小姐,我母亲不是有意要伤害您……” 维克多看到金铃满眼泪水,急忙歉意地解释道。

      金铃却没有言语。

      她是看到一位蹒跚离去的老翁,忽然想起了年迈的父亲,想起惨遭日本蹂躏的中国同胞……哥哥很早就来信说,日本侵占中国以来,奸淫虏掠,无所不干,对许多村庄实行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193712月,日本入侵南京,杀害了几十万中国同胞。她大姐一家七口就是在大屠杀中全部被杀害了。

      触景生情,心魂惊叹。她不禁为家人担起心来,担心他们也会遭到如此厄运?

      “对不起,金铃小姐,您一连几次受到伤害……不过他们都是好人,都不是有意要伤害您”维克多连声向她道歉。

      “不,维克多医生,您不用道歉,”金铃泪眼婆娑,神色凝重地说,“我完全理解夫人的心情。这些居民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这里本是他们的这园,现在却被德国人给逼走了,我非常同情他们……大家对我有看法,那是可以理解的,我毕竟是赫夫曼将军的朋友。我一直认为赫夫曼将军是一个正直的人,可现在……”她痛苦地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两人正说着,前面街上忽然传来一声枪响,枪声很短,很脆,好像就在人身边开的。

      “可定又有人遭殃了,我去看看!” 维克多说着,急忙向出事地点跑去。

      金铃也跟着跑到近前一看,不禁吓得目瞪口呆……

      一位白发老妇脑浆迸裂、满脸血污地倒在家门口,可她青筋暴突的双手却死死地抱着门框。她左手的无名指被砍掉了,正淌着淋淋鲜血……

      八十三岁的苏姗娜孤独一人,她无处可去,抱着门框死不撒手。恰巧尤里经过这里,对着老妇就开了一枪,打完,他发现老妇手上戴着绿宝石戒指,可是,戒指戴的时间太长,已经陷进肉里了,撸了几下都没成功。他就掏出军刀,对着老人颤抖的手就来了一刀,随后,这只带着血丝的戒指就揣进了这位纳粹上尉的腰包。

      这一幕,把两个纳粹士兵都看呆了。

      维克多不想让金铃看到这血腥的一幕,回身想阻止她。可是,她被这残忍的场面已经吓得“哇哇”地呕吐起来了。

      人,已经不再是人,而是变成了禽兽不如的野兽。

 

      在几十家的动迁户中,惟有一户人家没动。

      豪特仍然穿着那身银灰色礼服,却弄得肮脏不堪、蓬头垢面地坐在自家的门坎上,身边趴着一条青灰色的狼狗。

      三天来,他一直这样呆呆地坐着,开始是坐在父亲的坟墓前,后来被大家拽回家来,就坐到门坎上,手里摆弄着一把匕首。

      豪特的母亲去世早,他一直与父亲相依为命。

      三天来,他眼前总是晃动着父亲幽默的笑脸,不断闪现着同父亲最后一次打铁的情景……

      当时,炉火通红,铁花飞溅,父子俩光着膀子,袒露着大汗淋淋、肌肉发达的胸脯,“叮叮当当”,你一锤,我一锤,敲打着烧红的铁条,说着男人之间的笑话。

      “我跟你妈结婚前一天,一直干到晚上八点钟。你妈几次来催我,问我还结不结婚了?你猜我说什么?”父亲问他。

      “你当然说结了!”
      “不!我说不结了,你快找别人去吧。你猜你妈说啥?”

      “说啥?”

      “找别人哪有你这铁匠有劲啊?”

      说到这儿,爷儿俩把铁锤一扔,开心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笑够了,父亲神秘地对他说:“儿子,咱铁匠没有别的,就有这个!”父亲冲儿子亮了亮肌肉鼓鼓的胳膊,儿子冲父亲显了显肌肉凛凛的胸大肌,爷儿俩都心照不宣地笑了。

      父子俩有的是幽默和力量,而不是金钱和财富。

      “儿子,这就行了,保证让你的妻子满意!”父亲红铜色的脸上,露出一种强壮男人才有的自豪感。

      后来,长得丰满漂亮的玛丽进来了,两手往胸前一盘,斜着眼睛嗔怪豪特:“看来你是不准备结婚了?”她腰间扎着花围裙,所以把领口抻得很大,乳房都快裸露出来了。

      “瞧,跟你妈当年一样。” 父亲冲他神秘地使了个眼色,他扔下铁锤,冲着玛丽举了举肌肉凛凛的胳膊,悄声戏谑她:“到时候保证让你满意!”

      玛丽也冲他挺了挺丰满的乳房,挑逗他一句:“我也会让你满意的,不信,咱们走着瞧!”

      他顺手摸了一把玛丽丰满得如同母牛奶子般的乳房,就势把她搂在怀里,两人疯狂地亲吻起来。亲够了,他又回到父亲身边,爷儿俩继续“叮叮当当”地打铁。

      “豪特,你要记住,我们是铁匠,是靠力气吃饭。管他德国人、法国人,谁进来跟咱老百姓都没啥关系!干咱这行,一辈子凭着力气养活老婆孩儿,什么事都不要介入!”

      没想到,这竟成了铁匠父亲留给铁匠儿子的最后遗言。

      父亲的话音犹在,人却永远长眠九泉之下了。

      邻居纷纷跑来苦口婆心地劝说豪特搬家。玛丽更是苦苦地哀求他:“亲爱的,快走吧,就剩咱一家了,德国人是不会放过我们的!求你了,快走吧!”

      “这是我的家!我凭什么搬走?”豪特把匕首往腰里一插,吼出了三天来的第一句话。

      “你不走,他们会打死你的!”玛丽哭喊道。

      “你怕死你走!我坚决不走!”豪特没好气地吼着新婚妻子。

      这时,一个叫拉丽特的姑娘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对他说:“豪特,如果你这样被德国人打死了,你不觉得死得太窝囊,太不值得了吗?莱加就是胡闹把小命闹丢的!我妈妈眼泪都哭干了!”拉丽特是酒店的老板,她弟弟莱加就是在德国人开进布鲁塞尔那天被打死的。

      “我要对得起父亲!我要把那个魔鬼的尸体拽到我父亲墓前,让他永远向我父亲忏悔!” 豪特发誓般地说道。

      “你不过是一个愚蠢透顶的笨蛋!没等你下手,人家已经把你送进地狱了!” 拉丽特嗔斥他。

      “我宁可去死!”

      “豪特老弟,听大哥一句劝吧。” 普拉西也语重心长地劝豪特,“走吧,别跟人家较劲了。你看看我,儿子死了,你嫂子疯了,好端端一个家,转眼就造得家败人亡……你听听,你嫂子又在外面喊她儿子呢!”

      街上果然又传来了玛格丽特的喊声,“维佳——我的儿子,快回家啊——妈妈给你留着炸薯条呢!”这个全镇最漂亮的女人彻底疯了,她披头散发,裸露着一对丰满的乳房,整天呼喊着儿子。

      这时,尤里带着士兵闯了进来。大狼狗立刻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打死了同类的仇人。

      豪特一见尤里,顿时怒火升腾,两眼通红,手下意识地向腰间伸去……拉丽特手疾眼快,一把夺下匕首藏进衣袖里。

      豪特刚要冲拉丽特发火,却被拉丽特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你这个混蛋,我一再让你搬到我家,你就是不动身!艾德蒙,普拉西,把他给我拽走!”

      拉丽特是全镇出名的人物,精明干练又泼辣,全镇的男人没有不佩服她的,却没有一个男人敢娶她,所以二十七、八岁了还是一个未嫁的姑娘。

      艾德蒙和普拉西急忙上前来拽豪特,豪特却拼命挣扎着,死活不走,冲着尤里恶狠狠地吼道:“我坚决不走!快松开我!”

      尤里立刻大喝一声:“停下!”

      艾德蒙和普拉西不得不停下来,死死地拽着豪特树桩子般的胳膊,很怕他再惹来杀身之祸。

      (待续)
 

 

 

第三章 血染的婚礼 (一)

      往昔那种和谐、安静的生活再也没有了。

      德国兵先是挨家挨户抢夺粮食、奶制品、奶牛,没收各家的汽车,接下来,又抓走了不少身体强壮的男女,送到柏林去干苦力,弄得小镇家家人心惶惶、一片哭声。

      就连鸽子都没能幸免。一天晚间,尤里上尉被鸽子的“咕咕”叫声吵醒了,他端起冲锋枪对着几家鸽笼子就是一顿扫射。第二天清晨,这些小生灵的尸体铺满了几家的院子。

      从此以后,小镇上空再也见不到那种群鸽翱翔、犹如千帆竞放的壮观景象了。没有遭到劫难的人家急忙把鸽子都转移到远离魔鬼的地方去了。惟独爱鸽如命的艾德蒙仍然一如既往,只是把鸽笼子搬到了自己窗前。恰是他的这些鸽子在后来的战争岁月里,为打击德国法西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它们给藏匿在森林里的游击队员传送着信息。战争把人都逼疯了,连鸽子和狗都派上了用场。

      灾难一个接着一个,生活一天比一天艰难,但是,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

      这天,老铁匠的儿子豪特在教堂里举行婚礼,许多亲朋好友都来祝贺。

      教堂里烛光幽幽,一扫战争给人们带来的恐怖,铁匠豪特身穿银灰色礼服,挽着丰满漂亮、身披白色婚纱的新娘玛丽,在伴郎和伴娘的陪同下,在人们的一片祝福声中走进了教堂……

      慈祥的老神父脱下黑色长袍,身穿洁白的长袍笑眯眯地祝福着一对年轻人美满幸福。

      一切都很顺利,吉星高照,祥和如意。

      两位新人交换了刻有对方名字的金戒指,金戒指象征着他们的婚姻要像金子般珍贵、久远,永不褪色。两人在热烈的祝贺声中正在接吻,这时,几个恶魔却突然不约而至,为首的又是那个长着一副鹰鼻鹞眼的尤里上尉!

      人们惊恐地盯着几个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新婚夫妇却完全沉浸在忘情的接吻之中,丝毫没有觉察到不请自到的魔鬼到来……

      “听着!所有人都立刻到教堂外面集合,听长官训话!马上出去!” 一名士兵手拿麦克风,用生硬的法语大声喊道。

      新婚夫妇这才猛然惊醒,急忙抬头惊望着几个不速之客……

      “长官先生,这是天主的恩赐,请你不要打扰了孩子们的婚礼!” 老神父大声斥责道。

      一听神父的斥责,尤里立刻傲慢地回击一句:“神父先生,天主也得拜倒在第三帝国的脚下!”说罢,对着墙壁上一排精美的壁画,“砰砰砰”,一阵天崩地裂的巨响,一串亵渎上苍的子弹顿时将一幅幅《耶稣诞生》、《最后的晚餐》变得百孔千疮、面目全非了。

      “你、你这是对天主的亵渎……我、我要提出抗议!” 老神父气得浑身颤抖,怒不可遏。

      人们也义愤填膺,纷纷瞪圆了眼睛,他们不允许他如此亵渎天主。

      尤里却傲慢地吹了吹发烫的枪口,重新装上子弹,轻蔑地说了一句:“那就来吧!看看你的抗议能否抵住我的子弹?”举枪又瞄准了神父——

      “不——”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喊,新郎豪特一个箭步冲到神父面前,用他高大的身躯一下子挡住了瘦小的神父,他大声吼道:“你们这帮该死的德国佬,连起码的道德都不讲,擅自闯进教堂,扰乱我的婚礼,痛快给我滚出去!”

      这喊声比麦克风都响,震得整个教堂都在嗡嗡作响。

      尤里冲着豪特冷笑一声:“哼,说得好极了,德国人不讲道德,只讲征服!”说罢,冲着豪特就勾动了扳机……

      “不——不要开枪——”不知谁突然大喊一声,但是晚了。

      “砰——”一颗罪恶的子弹射了出去,却没有打中儿子。

      在这生死瞬间,一直站在儿子身边,同样长着一副红铜色脸膛、同样有着铁一样臂膀的老铁匠,本能地张开双臂,像老鹰呵护小鹰一样猛扑过来,用他抡了一辈子铁锤的大手一把抱住了儿子——

      “爸爸——”豪特撕心裂肺般地大叫一声。

      老铁匠倒在儿子怀里,冲着儿子艰难地笑了笑,嗫嚅出一句“祝你们幸福……”伸出颤抖的大手,摸了摸儿子被西服绷得紧紧的胸大肌,手一下子垂落下去。

      老铁匠死了,眼睛却圆睁睁地盯着儿子——

      “爸爸——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豪特抱着父亲,像疯了一般哭嚎起来。

      “爸爸——您不能死啊——我还没有叫您一声爸爸啊——”新娘玛丽拖着长长的婚纱,一头扑到豪特父子俩身上放声大哭。人们纷纷围上来,围住血泊中的父子俩。

      维克多伸手抹下了老铁匠圆睁睁的眼睛。这是他抹下的第四十一双眼睛。他不知还会抹下多少双眼睛?

      这时,手拿麦克风的士兵又嚎叫起来:“大家马上到教堂门前集合,听长官训话!再不出去,就以违抗命令论处!”

      听到这毫无人性的吼叫,豪特突然抬起血红的眼睛,猛地站了起来,但却被维克多等人一把拽住了。“你千万不要胡闹,再胡闹连你也没命了!”大家急忙劝他。

      “孩子,我求你快走吧。赶快离开这里!”老神父老泪纵横,苦苦地哀求豪特。如果不是这对父子冲到自己前面,躺在血泊中就该是他神父了。

      “不——我要为爸爸报仇——”豪特吼叫着,几个人都拉不住这个能把铁条打造得像面条一般柔软的铁匠。但是,他却被维克多的一句话给镇住了。

      “你要被打死了,还能报仇吗?”

      豪特猛地惊醒了,他瞅一眼维克多,抱起父亲的尸体,起身向教堂门外奔去。

      一场喜气洋洋的婚礼,瞬间变成了一场悲愤的葬礼。

      豪特抱着父亲的尸体,向教堂外面走去。

      此刻,豪特脸上的泪水已经干涸,心中的仇恨却像火山般地喷发着,它淹没了一切,摧毁了一切,惟独留给他一个清醒的念头,这个念头从此改变了他一生,就像维克多面对几十具尸体时一样——

 

      德国士兵来敲门时,金铃正在收拾房间,一看来了两个德国兵,顿时吓了一跳。她急忙看看地下室的小门被衣柜挡好了,这才跑去开门。

      “为什么不去听长官训话?” 德国兵用生硬的法语质问金铃。

      “对不起,我不是这里的人……”金铃忙解释说。

      “你是哪里人?”

      “中国。”

      德国兵伸手要看她证件,一看她拿不出证件,拽起她就向门外奔去,她百般解释都不行。

      金铃被士兵押到教堂门前时,全镇的人正在听尤里训话。

      尤里手拿麦克风,操着不太流利的法语厉声喊道:“你们都听着!从现在起,教堂以南方圆四公里之内,全部被列为军事区!在此居住的市民,三天之内,必须全部搬走!违者格杀勿论!”

      一听这话,全镇的人顿时大哗,纷纷抗议。

      “这是我们的家,为什么要让我们搬走?”

      “我们没地方可去!我们在这居住几十年了,为什么要搬走?我们坚决不走!”

      “天哪……让我们搬哪去呀?我们在这住一辈子了,天主快救救我们吧!呜呜……”妇女们顿时哭起来。

      按照尤里宣布的征用范围,全镇要有五十多户人家搬出去。

      兵荒马乱的年月,哪里有几十户人家的去处?

      心地善良的哈里德镇长急忙跑到尤里面前,向尤里赔着笑脸:“长官,这样做有些不太合适吧?您看能不能……”

      “镇长先生,你知道你在替谁说话吗?” 尤里瞪着一双恶狠狠的鹰眼,轻蔑地打断了他,“如果你不想放弃你的镇长职务,请你今后必须听从我的命令,否则……”

      无须再说下去了,德国人已经强占了半个欧洲,对于一个小小的镇长来说,当然不在话下了。哈里德镇长只好知趣地退回到人群里,再也不敢言语了。

      维克多一看金铃被押过来了,不禁大吃一惊,以为地下室的伤员出事了,忙问:“金铃小姐,怎么回事?”

      “他们说我没有证件,所以就……” 金铃急忙回答说。

      尤里一看到金铃,急忙问士兵:“这个女人是不是叫金铃?”

      “是的,长官!她说她是赫夫曼总督的朋友!”

      “混蛋!”尤里骂士兵一句,急忙来到金铃面前,一扫刚才的凶相,向金铃微笑着敬了个举手礼,毕恭毕敬地说:“金铃小姐,对不起,让您受惊了。请您多加原谅!以后有事,请尽管吩咐,鄙人在所不辞!”说完,又命令士兵马上把金铃送回去。

      全镇的人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

      几分钟前,大家亲眼目睹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德军上尉,亲手毁掉壁画,打死了无辜的老铁匠,现在,他对这个漂亮的中国女人却恭敬得像孙子……人们气愤而百思不解:他为什么对这个中国女人如此恭敬?这个中国女人与赫夫曼到底是什么关系?

      人们对金铃除了鄙视和怀疑之外,又多了几分说不清的仇恨。

      (待续)

第二章 中国少女与德国将军 (三)

    金铃被胡里昂一送回来,就被维克多叫进了他的卧室。

      维克多的卧室不大,简单、洁净,书架上除了一些医学书籍,还摆着不少俄罗斯作家的作品,墙上挂着几张人物肖像画,看来,他是一个兴趣广泛的人。

      维克多点着一支烟,严肃地开口道:“金铃小姐,您对我家的一切都看到了,您应该明白,这一旦被德国人发现……”

      “维克多医生,我说过,我有起码的正义感,我不会干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金铃说。

      “当然,我第一眼见到您就深信您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人,否则,就不会把您领到家里来了。但我要告诉您,我们的一切行动都在德国人的眼皮底下,不仅我们随时可能掉脑袋,而且,地下室几个人的性命,都掌握在我们手里,所以……如果您想离开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金铃感到懵懂,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维克多医生,您不是在撵我吧?”

      “当然不是。”

      “那您……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

      “我不希望您受到无辜的伤害……”这是维克多的心里话,他不希望这位可爱的中国姑娘卷入这场与己无关的战争。

      “谢谢……”维克多的话使金铃很受感动,“如果您和夫人不介意的话,我想留下来。我在等待家里寄钱……当然,如果您感到为难的话,我可以马上离开。”

      “不,恰恰相反,我非常希望您能留下来!”

      “谢谢。”经过这些天的接触,金铃对这位幽默、乐观,富有正义感的青年医生,已经产生了好感,很佩服他,也很想帮他做点什么,所以,她宁愿在这过着艰苦的日子,也不愿搬到赫夫曼的豪宅去。

 

      开始,维克多并不同意金铃去地下室工作,在她的一再坚持下,只好同意了。

      午夜时分,家家都已熄灯,小镇进入了一片阴森森的宁静。街上除了偶尔响过一阵德国巡逻兵的皮靴声,没有了其它声息。但在维克多家里,紧张的工作才刚刚开始。维克多母亲负责在客厅里放哨,维克多和金铃去地下室给伤员换药。

      金铃显得既兴奋又紧张。她头上扎着白色三角巾,身穿白大褂,简直就像一个美丽的白衣天使。可是,几名伤员一看见金铃进来,立刻冷眼盯着这位赫夫曼的朋友……

      维克多忙向大家介绍:“各位先生,认识一下,金铃小姐是我新请来的护士!”

      “各位先生,晚上好!”金铃忙微笑着向大家打招呼。

      但却没一个人理睬她。一个叫希里奥的中年人还抛过来一句讽刺:“哼,我可不想死在德国鬼子的走狗手里!”

      尽管维克多一再向大家解释,但并不能换来伤员对金铃的信赖。

      维克多悄声安慰金铃:“没关系,他们很快就会喜欢您的。”

      几天之后,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这天,当维克多检查到一个被手榴弹炸去双腿的小伙子时,小伙子绝望地哭喊起来:“维克多医生,您让我死吧!我不想活了!”

      “小伙子,疼点儿没关系,只要不感染就没问题。”维克多忙安慰他。

      来这里治疗的都是一些热血青年,他们自发地去偷袭当地的德国驻军,结果身负重伤,不敢去医院,只好偷偷地送到维克多这儿了。

      “不,我要我的腿!”小伙子接受不了这种残酷的现实,拼命拍打着已经炸掉的双腿,大声哭喊着,“不!我要我的腿!我的腿在哪——我要我的腿啊——您知道我有一条多么健康的长腿啊!可现在,我再也不能跑步,不能打球……什么都不能干了!不——我要我的腿——”

      维克多忙安慰他:“小伙子,坚强点儿!您看前几天晚间送来的那个小伙子,跟您一样,只有十九岁,他不仅没了双腿,而且永远长眠在树林里了。”

      “不——你不要用别人的痛苦来安慰我——我不听——我要我的腿——”小伙子根本听不进去,拼命拍打着空荡荡的裤管,绝望地哭喊着。

      “莱蒙连克,你他妈坚强点儿,别他妈给男人丢脸!你看看我们几个,哪个没缺零件!谁像你?一点儿骨气都没有!”那个叫希里奥的中年人厉声嗔斥小伙子。

      “不——我不要听——我要我的腿——”小伙子却越发大哭不止。

      看着小伙子绝望的样子,金铃就像当年看到赫夫曼痛苦时一样,她那颗有生俱来的善良之心,又对眼前这个被炸去了双腿、绝望透顶的小伙子,产生了深深的同情。她泪眼婆娑、悄悄地来到小伙子身边,轻轻地抚摸着小伙子蓬乱的头发,轻声安抚他:“小弟弟,我知道您很痛苦……我也为您很难过,您这么年轻,这么漂亮的小伙子……都怨那些该死的德国人,是他们毁了您……”说着,将脸伏在小伙子头上轻声抽泣起来。

      她的举动令全屋的人为之一震,惊惑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继而变得敬佩了。

      地下室里忽然变得静悄悄的,小伙子止住了哭闹,他像孩子见到母亲似的,扬起满是泪水的娃娃脸,乞怜地望着金铃,委屈地哭诉道:“小姐,我痛苦死了……我不想活了,我真想死啊!谢谢您小姐……您真好……除了妈妈,没有女人抚摸过我……您叫……”

      “啊,我叫金铃,您叫我金铃大姐好了。小弟弟,别难过,一切都会过去的!”金铃满脸泪水,捧着小伙子稚气未脱的脸,极力爱抚着他。

      “金铃大姐,您真好……您会唱歌吗?我在临死前真想听听女人为我唱首歌……”小伙子满眼泪水,乞求地望着金铃。

      “不,您不会死的,您只是少了两条腿……”

      “可我想听歌,就像电影里那样……一位战斗英雄在一个女人的怀里死去了,那女人一直为他唱着动人的歌。尽管我不是英雄,可我希望像他们那样……求您给我唱一首歌好吗?”

      “不,小弟弟,您是英雄!您是比利时人民为之骄傲的英雄!”金铃极力安慰着他。

      “那么说,您肯为我唱歌了?”小伙子满怀希望地望着她……

      金铃感到愕然,忙瞅瞅维克多,用目光征求着他的意见。

      维克多笑了,幽默道:“唱吧,为我们的英雄们唱一首吧。不过得小点声,要让德国鬼子听见可就麻烦了!”

      屋里的空气顿时轻松起来,大家都用期待而好奇的目光望着这位美丽的东方姑娘,惟独那位希里奥先生仍然不睬金铃。

      “给他们唱一支中国歌曲吧。”维克多说。
     金铃犹豫一下,说:“还是给大家唱一支《我爱你,比利时》吧。”她坐在小伙子床边,抚摸着小伙子蓬乱的头发,轻声哼唱起来:

      “我的祖国位居欧洲心脏,人民纯朴善良,热情奔放!姑娘们像天使一般美丽,小伙子像健牛一般强壮。这里的田野广阔芬芳,放牧着成群的牛羊……”

      屋里静静的,只有歌声和呼吸声。

      所有伤员的眼睛,都一动不动地望着这位中国姑娘。那一张张因伤痛而扭曲的脸,渐渐地舒展开来,沐浴在这充满激情的歌声中。小伙子躺在金铃的怀抱里,也不知不觉地跟着哼唱起来:

      “我的祖国位居欧洲心脏,走进这里,如同走进天堂。歌声伴着琴声,鲜花伴着笑脸,我们永远追求自由、平等、博爱……”

      渐渐的,其他几个伤员都跟着小声哼唱起来,就连希里奥也不由自主跟着哼唱起来:

      “我的祖国位居欧洲心脏,独立自由,平等博爱,是我们永远的向往,是我们永远的向往……”

      歌声,消除了伤员们的误解。

      金铃的善良与特有的护理,又减轻着伤员们身心的痛苦。

      就像赫夫曼当年一样,金铃成了伤员惟一的欢乐和希望。维克多幽默地笑道:“金铃小姐,您真让我嫉妒,看来我这位医生该辞职了!”

      金铃对伤员也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她把她天生俱来的善良与同情,毫不吝啬地施舍给每一位伤员,帮他们洗衣服、喂饭,连数日不洗的臭脚丫子都帮他们洗。这使伤员们备受感动,又羞愧得满脸通红。

      “金铃小姐,一天见不到您,我们连觉都睡不着!”

      “你不怕我出卖你们了?”金铃嗔笑着戏谑他们。

      “嘿嘿,对不起,那是因为我们不了解您。”

      但是,维克多母亲对金铃却一直存有戒心。老人不相信一个中国姑娘能死心塌地反抗德国人,而且,她还有一位德国总督的朋友……

      不过,维克多对金铃却像亲人一样,处处呵护她,爱护她。她几次要去挑水,都被他夺下水桶制止了,他怕她遭到大家的冷眼。维克多要弄到一个桔子,也要一分两半分给金铃和母亲一人一半。金铃掰下两瓣要给他,他却说:“我已经吃过好几个了!”可是,金铃去他房间,却发现他正闻桔子皮呢。在餐桌上,维克多吃得很少,却故意打着饱嗝,因为粮食、食品都被德国人抢走了,家里只剩下一些马铃薯和黑面包,连水果都很难买到,而且,又多了金铃和地下室里的几张嘴,食品就更显得捉襟见肘了。有一天,维克多因低血糖,竟晕倒在地下室里了。

      金铃极力回报着维克多一家的恩情,给他们洗衣、做饭、收拾房间,什么活都干。

      金铃再去看望赫夫曼时,乘他不注意,竟把两个大桔子偷偷地装进小提包里,给维克多带回来一个惊喜。

      “噢,从哪弄来的?”维克多问她。

      “从赫夫曼将军家给您偷的!”金铃坦然地说。

      “噢,太棒了!快给妈妈一个!”维克多高兴得叫起来。

      金铃看到他兴致勃勃吃桔子的样子,感到特别开心。

      后来,金铃再去看望赫夫曼时,乘他不注意就常常偷偷将两个桔子、苹果或者巧克力什么的装进小皮包。开始,她还觉得有一种犯罪感,可是转而一想,能给维克多带回去一点儿营养,心里也就坦然了。

      后来,却被赫夫曼发现了。

      金铃觉得非常难堪,无地自容,哭泣道:“对不起,赫夫曼将军,您一定以为我成了一个贼……其实,我是想给维克多医生带回去一点儿营养品,他因低糖晕倒两次了……”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赫夫曼嗔怪她。

      “您一定瞧不起我了……”金铃低着头,不敢瞅赫夫曼。

      “不,恰恰相反!我越发看到了你的善良!”

      “将军,您不是在奚落我吧?”

      赫夫曼却说:“奚落这样一个善良的人,上帝都会惩罚我的。”

      临走,赫夫曼给金铃带了许多水果和巧克力。

      回到家里,金铃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维克多,只是看着他兴致勃勃吃着当时罕见的苹果、巧克力时,心里感到既酸楚,又慰藉。

      金铃发现维克多经常晚间外出,很晚才回来。她知道,他肯定去干反抗德国人的事了。他一出门,她的心就随同他一起飞了出去,为他提心吊胆,为他心神不安。她半宿半宿地站在窗前,直到楼下传来了开门声,她才能放心地上床睡觉。维克多一出门,他母亲也是半宿半宿地站在窗前,楼上楼下,两个女人都整夜整夜地等候着一个男人……

      一天夜里,凌晨一点多钟,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却迟迟不见维克多回来,金铃心急如焚。后来,楼下忽然传来急促的开门声,接着,维克多急匆匆地跑上楼来,边敲门进屋,边脱下湿淋淋的外衣,急切地说:“对不起,请帮个忙好吗?德国人……”

      金铃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丝毫没犹豫,急忙把他拉到床上……

      等德国人闯进来时,他们正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这件事情过后,两个人虽然有些难为情,但却越发加深了彼此间的感情和信赖,就连老人对金铃的态度也开始转变了。

      闲暇的夜晚,伴着一轮少见的残月,维克多和金铃常常坐在她的卧室里,天南地北地聊起来。他问她中国是什么样子?他说他觉得古老而遥远的中国太神秘、太不可思议了。

      金铃就绘声绘色地给他讲起雄伟、壮观的长城;讲起藏有无数珍宝的故宫和颐和园,讲起数不胜数的名胜古迹;讲起江南风景如画的小镇,讲起许许多多中国的故事……

      维克多瞪着那双黄琥珀色的大眼睛,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会冒出一句:“中国男人还梳大辩子吗?”
      金铃则嗔怪他一句,“那是从前,现在早都剪掉了!”

      他呢,也常常给她讲起父亲的故乡俄罗斯的皮亚基戈尔斯克,说那里距离高加索不太远,非常美丽,有温泉,有美丽的俄罗斯姑娘。有时,他则用他浑厚的男中音,给她唱起父亲经常唱的一首柴可夫斯基的《唐璜小夜曲》……

      “太阳已经沉落下去,夜色笼罩着大地;我的歌声向你请求,我的爱人出来吧!谁要说在这世界上,有人和你一样美,为了神圣的爱情,我要和他拼,我愿献出我的生命……”

      每当唱这首歌时,他那深沉的眸子里就会闪烁着令她感到灼烫的东西,她不得不避开他那火一样的目光,低下头去。

      有时,夜深了,两人饿了,他就带她到壁炉前烤几片马铃薯,两人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感到格外香甜。

      在这充满血腥与恐怖的战争年代,两个年轻人守着一轮残月,畅谈着各自国家的风土人情,交流着不同民族的文化,感受着战争之外的欢乐,这对两个人来说,实在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待续)

第二章 中国少女与德国将军 (二)

      小金铃一看赫夫曼终于睁开眼睛了,急忙像大人似的安慰他:“叔叔,您别难过,请您相信我父亲的医术……”

      赫夫曼却痛苦地摇了摇头,他知道再好的医术也恢复不了他双腿的原样了。

      小金铃忙问他:“想吃水果吗?”见他摇摇头,又问道:“想听二胡吗?”

      “是乐器吗?”赫夫曼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是的,我取来给您看看!”小金铃一溜风似的跑了出去,转眼,又一溜风似的跑了回来,举着一把二胡给他看,“叔叔,您听过拉二胡吗?”

      赫夫曼又摇摇头。他妻子是搞音乐的,却从没听说过这种乐器。

      “你们德国没有二胡?”小金铃感到不解,问他,“您想听吗?”

      见赫夫曼终于点头了,小金铃顿时笑了,急忙坐到小板凳上,给他拉起了《二泉映月》。

      琴声悠扬,如泣如诉。

      赫夫曼痛苦的脸上渐渐舒展开来,他被这凄婉悠扬的琴声深深地吸引住了,渐渐地淡忘了身心的痛苦。

      曲子拉完了,小金铃胆怯地问他:“您听这曲子高兴吗?”

      一颗痛苦的心,终于被少女的善良深深地打动了。

      “谢谢你小姑娘,你真好……”赫夫曼握住她的小手,泪光闪烁地说。

      小金铃却有些难为情,冲他娇羞地笑了笑,抽回自己的小手,说:“您要愿意听,以后我天天来给您拉,不过得等我放学回来。”

      从此以后,每到傍晚,一个娇小美丽的身影就会出现在赫夫曼的病房里。

      琴声悠悠,时光漫漫。

      悠扬的琴声排解着德国将军内心的痛苦;少女的善良,又悄悄地净化着德国军人冷漠的心灵。

      从此以后,赫夫曼从清晨就开始企盼,盼望傍晚的来临,盼望琴声,盼望少女的到来,成了那段时间里他唯一的希望和乐趣。

      小金铃不仅给他拉琴,还教他背诵中国的古诗词,他总是背不好李商隐的那句“相见时难别亦难,春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的诗句,总把“百花残”念成“百花香”,再不就说成“百花唱”,为此,小金铃几次笑着打他手板。

      后来,小金铃一进门,赫夫曼就结结巴巴地给她来一句“相见时难别亦难,春风无力百花残……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无边落木潇潇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他那笨拙的发音常常逗得小金铃捧腹不禁,放声大笑。

      有时,小金铃给赫夫曼唱起在学校里流行的《运动歌》,边唱边跳……

      “世界风潮涌,撼得山河动。中国像东亚病夫,休梦梦!休梦梦!快醒醒!快醒醒!东亚病夫供人嘲弄,苦痛!苦痛!尤其是我女界,几千年来叮叮摇摇,尤苦痛!运动!运动!愿我女界齐奋勇,运动!运动!愿我女界齐奋勇,齐奋勇……”

      一个闷热的傍晚,迟迟不见小金铃的到来,赫夫曼躺在床上焦躁地哀声叹气。

      后来,小金铃怀里揣着什么东西,神神秘秘地跑了进来,一进门就笑眯眯地道歉:“对不起,洋叔叔。您一定等急了吧?”

      “我以为你不来了呢。”赫夫曼的脸上顿时云消雾散。

      “洋叔叔,您猜我给您带来什么好东西了?”小金铃凑近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只五颜六色的小玩艺儿,神秘兮兮地捧到赫夫曼面前……

      “鹦鹉?”赫夫曼惊喜地叫了起来,“噢,它可太美了!”

      “我猜您一定喜欢!”小金铃美滋滋地说,“鹦鹉会学人说话。我把它挂在你床头,我不在,就让他陪着您。寂寞了,您可以教它说话。真的,您可以教它说德语呢!”

      赫夫曼双手捧着美丽的鹦鹉,望着这位天真美丽的少女,哽咽道:“小金铃,洋叔叔永远忘不了你……”说完,将头抵在鹦鹉身上,许久没有抬起来。

      小金铃的聪明和善良就像石雕一般,永远镌刻在这位德国将军的心灵深处,令他终生都难以忘怀。

      就在这年冬天,金铃跟着堂兄要去比利时留学了。赫夫曼说等他回德国以后,一定到比利时去找她。但赫夫曼回国不久就爆发了战争,他就被派往前线了。金铃的堂兄在比利时念完大学就回中国了,金铃一个人留在比利时准备攻读博士。

      回忆,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金铃,你陪我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时光。当时,我感到人生到了末路,心情十分沮丧,是你给我带来了欢乐,带来了希望……你的善良像金子一样,一直珍藏在我的心灵深处,常常净化着我这颗冷漠的心。”赫夫曼感慨地说。

      “那可您过奖了。”金铃微笑道,“您的腿,一直没问题吧?”

      “没问题,您父亲真是一位神医。”赫夫曼拿起茶几上一只精致的礼品盒,递给金铃,“我永远忘不了你送给我的那只鹦鹉,今天,我也回赠给你一件小礼物。”

      金铃打开礼品盒,惊讶地愣住了,只见铺着宝石蓝缎子的小盒里,放着一只翡翠鹦鹉。它色彩斑斓,栩栩如生,令人惊叹。

      “啊,它可太昂贵了!”金铃笑道。

      “它再昂贵也是有价的。”赫夫曼淡淡一笑,感慨道,“可是,当年你送给我的那只鹦鹉,却是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的。留着吧,做个纪念!”

      “那……太不好意思了。”金铃对他莞尔一笑,“那就谢谢您了。”

      “不,你我之间不要谈谢,要说谢,我用什么样的礼物、多少金钱,能答谢了你们全家对我的恩情呢?你父母现在怎么样,他们都还好吗?”

      一谈到父母,金铃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我好久没得到父母的消息了。中国一直在打仗,该死的日本鬼子几年前就入侵了中国……”

      “啊,是这样……”

      “赫夫曼将军,我真不明白,日本明明有自己的国家,有自己的领土,为什么要去侵占别人?就像现在……赫夫曼将军,我冒昧地问一句,请您不要介意,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

      赫夫曼却微微一笑,“这个问题,不是一两句话所能说清楚的,每个国家有各自不同的原因。比如德国,第一次世界大战战败后,协约国给德国强加了许多不平等条约,要德国赔偿几十亿的战争赔款,德国受不了这种欺压,就起来反抗了,所以才发生了这场战争。”

      “真是这样吗?”金铃对这段历史也略知一二,好像觉得不完全是这么回事。

      “当然,欺骗你这样善良的姑娘,上帝会惩罚我的。好了,谈这些事情对你来说太沉重了,我们还是谈点轻松的话题吧。还记得吗,我们曾经为音乐家的事争论不休了?”赫夫曼有意扭转了话题。

      “当然记得了!当时,您说中国没有音乐家,说德国是音乐家的摇篮,您搬出门德尔松、巴赫、贝多芬、舒曼、瓦格纳、理查.施特劳斯……噢,天哪!那么一大堆音乐家的名字!可当时,我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是谁!”

      赫夫曼笑道:“可你不服气,说德国没有京剧,你还如数家珍般地给我列举出一堆中国的剧种,什么京剧、花鼓戏、黄梅戏、越剧、沪剧……噢,上帝,我永远也记不全那些剧种的名称!”

      “您怎么又忘了?还有川剧、豫剧呢!”金铃微笑着嗔怪他。

      “噢,对对!我永远也记不全那些剧种的名字!”

      “当时,你还说德国是诗人和哲学家的故乡,给我列举了歌德、海涅、黑格尔、马克思、尼采等一堆我根本不知道的名字,让我目瞪口呆。”

      赫夫曼笑道:“你不也同样搬出《红楼梦》、《水浒》、《西游记》、李白、杜甫等诗人和作家的作品来难为我吗?当时,你还问我,洋叔叔,你怎么长了一双波丝猫样的眼睛?我说,你怎么长了一双黑珍珠般的黑眼睛啊?”

      “我说我爸爸妈妈都是这样啊!你说你爸爸妈妈也是这样啊!对吧?”

      “对极了!哈哈哈……”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赫夫曼又说:“你还说,洋叔叔,你的额头真大,下雨连眼睛都浇不着!”

      “对了,我还给您背了一首苏东坡跟苏小妹开玩笑的打油诗……”

      “未到街前三五步,然而脑袋撞到墙上了!”赫夫曼笨拙地背起那首打油诗。

      “不对!是‘然而额头到街前’!”金铃笑着更正他。

      “噢,对对!”赫夫曼拍打自己宽大的脑门,幽默道:“瞧,这光秃秃的额头比以前更大了,快成半个欧洲了!”

      “啊,您野心真不小,还想称霸欧洲啊?”金铃戏谑地开着玩笑。

      两人又是一阵大笑。

      赫夫曼问她:“记得当时,你一心要学化学,说长大要当中国的居里夫人,现在怎么样?”

      一听这话,金铃顿时就没了情绪,沮丧道:“我本来准备在这读化学博士的,可是战争爆发了,我准备回中国,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都怨这该死的战争!”

      “哎,你在朋友家住得怎么样?”一提到战争,赫夫曼急忙又岔开了话题,他不愿意同这位单纯善良的姑娘谈论这种沉重的话题。他觉得他们对战争的看法很难统一,还是避开为好。他问她居住的条件怎么样,如果不好让她搬到他这里,被金铃婉言谢绝了。

      赫夫曼留金铃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待续)

 

 

 

 

 

 

 

 

 

 

 

 

 

 

 

      (待续)

第二章 中国少女与德国将军 (一)

      当赫夫曼的秘书胡里昂开的轿车一出现在维克多家门前,不仅引起了维克多母子俩的紧张,而且也引起了全镇人的恐慌。德国人的暴行已经把人们的神经磨砺得十分敏感,很怕谁家又惨遭不幸,大家纷纷跑到维克多家院外,紧张地盯着他家的动静。

      “长官,您……您要干什么?”维克多母亲一看进来一个德国军官,顿时吓得面色苍白,声音颤抖,以为金铃出卖了他们。

      “夫人,您好。我是赫夫曼总督的秘书胡里昂,请问金铃小姐住在这里吧?”胡里昂礼貌地说。

      “请问您找她有什么事?”老人仍然一脸狐疑。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老人就亲眼目睹了德国对比利时人民的疯狂掠夺与蹂躏,对德国人早已深恶痛绝。

      “我受赫夫曼总督之托,来接金铃小姐到总督家里做客。”胡里昂说。

      一听他是来接金铃去赫夫曼家里做客,正在给患者诊病的维克多才稍稍放下心来。

      此刻,金铃正在楼上收拾东西,她把从中国带来的胡琴和一张全家合影拿出来,六年来,她一直让这两样心爱的东西陪伴着自己,每当思乡心切了,就拿出照片看看,拿起胡琴拉一曲《二泉映月》,用来释怀一下思乡之苦。

      “金铃小姐,您去拜访赫夫曼我不反对,他毕竟是您的朋友,但我希望您有起码的正义和良知!”维克多一脸严肃地对金铃说。

      “您是担心我?”金铃疑惑地反问一句。

      “不,我不能不叮嘱您。”

      “维克多医生,”金铃严肃地说,“我不得不告诉您,我和赫夫曼将军虽然是朋友,但您应该相信我懂得什么叫正义。如果不是德国人的入侵,我想我不会流落到这里。再说,日本侵略者也入侵了我的家乡,他们给中国人民带去的同样是杀戮和灾难。我想我无须再多说了。”

      听到这番话,维克多向金铃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们互相理解就好了。快收拾一下,赫夫曼派来的人在楼下等您哪!”

      维克多家院外,一群为维克多捏着一把汗的人,忽然看到德国军官陪着一位身材苗条、年轻美丽的东方姑娘走出来,不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德国军官抢前一步为她打开了车门,扶着她走上车去,转眼,奔驰轿车风驰电掣般地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这个东方女人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受到德国人的这般宠爱?”人们满腹狐疑地议论开来。

      “哼,她一定跟德国人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说不定……”

      人们的想象力是丰富而可怕的。

      “我告诉你们,这个中国女人是德国将军赫夫曼的朋友,赫夫曼就是德国派来的那个狗屁总督!”说这话的是邮递员艾德蒙。

      于是,“金铃”的名字犹如恶魔一般,蹂躏着这些对德国人恨之入内的神经。

      金铃一走,维克多母子俩也进行了一场不愉快的谈话。

      “维克多,我们在这小镇生活二十多年了,大家对我们一直非常友好,我们也以诚相待,从未干过伤害大家的事……现在,莱加死了,普拉西的儿子也死了,全镇十几条狗都被打死了。不知道今后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大家对德国人恨之入骨,可是,德国将军却派专车跑到我们家里,接走了我们的客人,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吗?”

      “妈妈,您究竟要说什么?”

      “让金铃小姐离开这里!”母亲说得很干脆。

      “妈妈,金铃小姐现在没钱,没证件,更没有去处……我们仅仅因为她是德国将军的朋友,就断然把一个走投无路的姑娘推出门去,妈妈,我想这既不符合您做人的准则,更不符合《圣经》的教诲!离开这里,您让她上哪去?”

      “她有德国总督的朋友!”老人厉声说。

      维克多从没见过母亲如此严厉……

      老人涨红了脸,用颤抖的声音说:“维克多,估且不考虑大家对我们的看法,你想想,地下室里藏着好几名伤员,我们家里却住着德国总督的朋友,你不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吗?”

      “妈妈,请您相信,您的维克多可以把她变成我们的力量!嗯,请相信您的儿子好吗?”维克多耐心地劝说着母亲。

      “什么力量?让她去反抗德国人?让她像你一样去干那种掉脑袋的事?这对一个柔弱的中国姑娘来说,可能吗?现在,就连比利时有不少人都投靠了德国人,成了比奸!你敢保证她一个中国女孩子,就能死心踏地像你一样反抗德国人吗?你应该明白,这里不是她的国家,没有她的民族,她不可能像我们一样恨德国人!”

      “妈妈,我相信她会的。”

      “我不相信!起码现在不能相信!”母亲说得斩钉截铁。
      “妈妈,但我希望您能做到一点……”

      “你要我做什么?”

      “不要难为她,这是维克多对您老人家的惟一要求!”

      母亲惊讶地盯着儿子那张幽默而倔犟的脸,半天没说出话来。

 

      赫夫曼住在布鲁塞尔郊外一座犹太银行家的海斯兰特城堡里。

      这座中世纪的哥特式城堡周围,筑有高高的石头院墙,安有电网、炮楼,室内设有通往城堡外的地下通道,有德国兵日夜巡逻。赫夫曼就在这座森严壁垒的城堡里办公、接待外国使节及比利时的文武官员。

      在胡里昂的带领下,经过四五道岗的搜身检查,左拐右拐,金铃才走进了迷宫般的豪宅。这里豪华、气派,自不必说了。室内所有的陈设布置,无不显示出犹太富豪与德国权势的交融,流光溢彩的吊灯,镀金镀银的精雕家具,价值连城的古玩和世界名画,连壁炉都是一件精美的镀金艺术品。此刻,从窗前一台白色三角钢琴里正传来贝多芬优美的《欢乐颂》。如果不是墙上挂着希特勒的画像,还以为走进了一个富豪之家呢。

      “噢,小金铃,终于把你盼来了!相见时难别亦难,这可是你教我的诗句啊!”赫夫曼忙从钢琴前站起来,上前与金铃热情地握手,完全没有了将军的高傲与威严,“我像当年一样叫你小金铃,你不会介意吧?”

      “不但不会介意,而且非常高兴。”金铃微笑道。

      “请喝茶,这是你父亲送给我的茶具。”两人落座之后,赫夫曼指着茶几上的一套紫砂茶具,又举了举手中的木雕烟头,笑道:“瞧,这是你哥哥送给我的。”

      “啊,您把我家送给您的一点儿礼物都搬来了?”金铃微笑道。

      “不,还有最重要的。”赫夫曼起身拿起钢琴上的两幅镶着镜框的照片,递给金铃一幅,“先看看这张,这是我的一家三口。”

      照片上,赫夫曼与气质高雅的夫人并肩而立,一个英俊的少年亲切地搂着父母的肩膀,一家三口开心地笑着,周围都是盛开的鲜花。

      金铃笑道:“好漂亮的夫人啊!儿子长得也这么英俊,他们现在……”

      “啊,都在柏林。”赫夫曼说。
      “为什么不来布鲁塞尔?”

      “他们不愿意来。你再看这张。”

      金铃接过另一张照片,不禁惊讶地叫了起来:“啊,您把这张照片也带来了?”

      那是一张发黄的老照片。身穿长袍马褂的中国老绅士与妻子双手搭膝,与西装革履的赫夫曼并排坐在前排椅子上,他们身后站着身着国民党将军服的金铃大哥金锐诚,以及梳着齐耳短发、穿着镶边小褂的少女时代的金铃。

      “看来,您还没有忘记我们家啊?”金铃笑道。

      “嗨,我怎么能忘记得了啊?”赫夫曼感慨万千地长叹一声,一幕幕刻骨铭心的往事立刻在他眼前闪现出来……

   

      1934年初夏的一天傍晚,几个国民党官兵抬着一个受伤的外国人,匆匆走进了金家古色古香、挂有“浩然正气”烫金牌匾的客厅。伤者便是蒋介石从德国请来的军事顾问冯.勃伦道夫.赫夫曼将军。

      这时,医道精深的金卓炎老先生,身着长袍马褂,坐在紫檀桌前若无其事地叼着大烟袋,对抬进来的伤者却视而不见。这可急坏了赫夫曼的翻译官金悦诚少将,他几次凑近父亲悄声催促,金老先生这才慢腾腾地来到伤者面前,检查一下伤情,又迈着方步回到紫檀桌前坐下,拿起狼毫笔来开起药方。

      “父亲,您看……怎么样?”金悦诚将军急忙悄声问父亲。

      “什么怎么样?”老先生大为不悦地盯着儿子。

      “赫夫曼将军的伤情?”

      老先生冷冷地回儿子一句,“非常严重!”

      “那您……”

      “只能尽力而为!”

      金悦诚将军心急如焚,几次张口想说什么又犹豫了,最后才开口道:“父亲,赫夫曼将军是德国派来的军事顾问,刚才委座亲自打来电话,命令我一定……”

      一听这话,老先生大为不悦,把手中的狼毫笔“啪”地一摔,冷眼盯着儿子,厉声道:“你们委座的命令只对你们军人有用,对我这个老头子毫无用处!你马上把人给我抬走!”说完,拂袖而去。

      “父亲,您不能见死不救啊!”金悦诚将军急忙喊父亲。

      听到这话,已经走到门口的金老先生回过头来,愤怒地盯着儿子,厉声道:“哼,我谁都可以救,就是不救洋人!我告诉你悦诚,你们可以忘记,可我永远忘不了洋鬼子给中国人带来的那场掠夺性的灾难!也许这个德国军官的老子就是八国联军的一员!哼!”说完,老先生起身就要离去。

      这时,却忽然听到从赫夫曼嘴里嗫嚅出几句不太连贯的中国话:“老先生说得对……我父亲是八国联军的一员……我向他老人家道歉……”

      正要迈出门去的金老先生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狐疑地盯着赫夫曼,只见赫夫曼艰难地睁开肿胀的眼睛,冲老先生点了点头,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代我父亲向您谢罪……向中国人谢罪……”

      金锐诚曾带着赫夫曼去北京参观过圆明园的遗址,向赫夫曼详细地介绍过八国联军入侵北京、对圆明园焚烧掠夺的情况,所以赫夫曼才说出了这番话。

      赫夫曼被安排在金铃卧室隔壁的客房里。

      这里典雅、清静,竹帘,藤椅,紫檀家具。赫夫曼双腿打着夹板,头上、胳膊上都缠着纱布,整个人被裹得像粽子似的,一动不能动地躺在床上。

      江南的夏天酷热无比,尽管两个士兵毕恭毕敬地立在床头,分秒不停地给赫夫曼扇着蒲扇,可他仍然烦躁不安,冲士兵大发脾气:“都给我出去!”

      原来,赫夫曼开车出来旅游兜风,不慎撞在大树上,造成双腿骨折。他担心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了,内心非常绝望。他不想见任何人,包括他的翻译官金悦诚将军。

      一个傍晚,一双穿着绣花鞋的小脚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小金铃胆怯而好奇地望着赫夫曼,小声小气儿地问他:“疼吧?”

      听到这温柔的声音,赫夫曼微微怔了一下,点点头,却懒得睁开眼睛。

      小金铃拿起蒲扇就给赫夫曼轻轻地扇起来。一股股凉风随着一股女孩子特有的香气,一下一下捕到赫夫曼的脸上,他想看看这是怎样一个女孩子?睁眼一看,不禁被眼前这位美丽得如同花蕾般的少女给镇住了——一头乌黑的短发,穿着绣花小袄,绣花鞋,满月般的脸上,镶嵌着一双黑珍珠般的大眼睛……她太美,太清纯了,简直就像天使一般!

      (待续

第一章 战争奇缘 (二)

      几个士兵仍在取笑那个没打着托力的士兵:“你真是大笨蛋,连条狗都打不着,就更打不着人了!”

      一句话,激怒了士兵,也毁了一个幼小无辜的生命。

      一个长着一双海蓝色眼睛的男孩儿,抱着他的爱犬托尼,正跟在母亲身后哭泣着往家走,一颗罪恶的子弹突然飞了过来……这次那个混蛋士兵打得很准,孩子一头扑倒在地,顿时脑浆迸裂,鲜血喷涌……

      孩子母亲被这突发事件完全惊呆了。她不相信,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扑到孩子身上撕心裂肺般地嚎啕起来:“我的维佳——我的孩子——他们为什么要杀害我的孩子——为什么要杀害我的孩子啊——”

      这惨无人性的杀戮顿时引起了人们的极大愤怒,人们纷纷围住这对不幸的母子,义愤填膺,破口大骂:“这帮畜生太不讲道理了!简直是灭绝人性!”

      “杀害一个无辜的孩子,简直是造孽!”

      铁路扳道工普拉西一看儿子被打死了,顿时气疯了。“王八蛋!我跟这帮畜生拼了——”他像一头发疯的公牛,不顾一切地向人群外冲去。“不——你们快松开我——我跟那帮王八蛋拼了!”他简直疯了,多少双手都拦不住他,眼看就要挣脱开大家的阻拦,拿生命去跟那些刺刀和子弹拼命了。这时,“啪”的一声,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普拉西的脸上。

      普拉西被打得一愣,愤怒地盯着维克多……  

      “你回头看看!” 维克多厉声喊道。

      人们急忙回头看去,不禁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只见一群德国兵端着刺刀,正虎视耽耽地向他们逼过来。第一个冲狗开枪的德军上尉,长着一双鹰鼻鹞眼,叼着香烟,瞪着阴冷而傲慢的眼睛,站在一旁冷眼观战呢。

      这个叫冯.阿道尔.尤里的上尉是一个极端纳粹分子。此刻,他很希望发生这种对峙,他希望在这种对峙中显示纳粹军人不可一世的威风,显示他们所向披靡的烈性。他甚至希望群众被激怒起来,向他们冲过来,这样,他就可以下令血洗这帮乡巴佬了。德国人一向瞧不起比利时人,认为他们是欧洲的乡巴佬。这个曾经参加过入侵奥地利、捷克斯洛伐克和波兰等国家的德军上尉,已经变成了嗜血成性的禽兽,喜欢舔舐唇边的血腥了。再说,这年夏天正是纳粹德国最猖狂、最得势之际,他们占领了欧洲的许多国家之后,希特勒又调动了ABC三个军团、136个师的兵力,绕过法国苦心经营了数年、自认为是牢不可破的马其诺防线,从阿登高地横穿而过,直插法国西部的重镇色当,很快就占领了荷、比、卢三个中立小国,马上又要攻占法国了。这恰是这名德军上尉狂傲的真正原因。

      面对一把把刺刀,面对一张张形如禽兽的脸,这些从没见过如此阵势的纯朴老百姓,在维克多的劝说下,只好忍受着巨大的仇恨与悲痛,拉着孩子,抱着死狗,一步一步地离去了。

      旅馆门前留下了一摊摊血迹,也留下了这座小镇永远不能释怀的仇恨。

      不仅如此,一个叫莱加的青年也在布鲁塞尔被打死了。

      人们陪着被打死孩子的三口人向家里走去。没走多远,孩子母亲玛格丽特忽然“格格”地笑起来,边笑边跟着怀里的孩子亲昵地说起话来:“维佳,我的好孩子,快回家吃饭吧。妈妈给你留着炸薯条呢!嘿嘿,妈妈到处找你,总算找到你了……”

      维克多本以为她是一时神经错乱,叮嘱普拉西回去给她吃点儿镇静药,过两天就会好的,时间能治疗一切。可是,没想到,这个全镇最漂亮的年轻母亲却再也没有好过来。从此以后,人们经常会看到这个疯女人到处奔跑着呼喊她的儿子……

      维克多铁青着脸,回到马车旁,对金铃歉意地说了一句,“对不起,让你受惊了!”跳上马车急忙向家里奔去。

      维克多家是一幢灰色的二层小楼,小楼四周围着一圈浅蓝色矮栅栏。这是全镇为数不多的几幢小楼之一。第一个出来迎接他们的就是刚从枪口下脱逃出来的狼狗托力。

      维克多母亲如同维克多说的那样,果真是一位有教养、而又慈祥善良的老夫人。老人体态丰满,穿着宽松的灰色连衣裙,满头白发盘在脑后,一双曾经十分美丽的大眼睛笑眯眯地望着客人……

      “妈妈,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新请来的护士金铃小姐。”维克多向母亲介绍说。

      “孩子,欢迎您的到来!” 老人张开双臂,热情地迎上来与金铃拥抱。

      一听老人叫自己孩子,金铃那颗深切思念母亲的心,顿时百感交集,泪眼婆娑地说:“夫人,给您添麻烦了。”

      “我的孩子,非常欢迎您。您看要不要先洗一洗?我们马上准备吃晚饭。”老人举手投足都给人一种亲切感,真像维克多说的,金铃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

      “谢谢您,夫人……”金铃说。

      趁维克多母子进厨房的当儿,金铃悄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家,这是那种尖顶的二层小楼,一楼的面积很大,客厅、卧室、厨房、餐厅都在一楼。墙上挂着的一张老人遗像,引起了金铃的注意,老人留着大胡子,不像是比利时人,很像是俄罗斯人。她又看到墙上挂着几幅幽雅的俄罗斯雪景油画,还有一幅临摹著名俄罗斯画家伊..克拉姆斯科伊的作品《列夫.托尔斯泰》,以及陈旧的壁毯、俄罗斯铜版画,甚至连壁炉的样子,都像是俄罗斯的。

      “是的,我父亲是俄罗斯人,我母亲是瓦隆人。所以,您看我家随处可见俄罗斯的东西,就连我这张男性十足的脸,以及我这幽默乐观、粗犷豪放的性格,还有我这西伯利亚棕熊般的体魄,都保留着俄罗斯人的特点!”维克多对金铃幽默地解释道。

      看到这家人很好,金铃惊悸的心里感到一丝安慰。

      但是,她的安慰很快就被接踵而来的可怕事情驱逐得无影无踪了。

      晚饭后,金铃洗完澡从洗漱间里出来,听到维克多和母亲在厨房里低声争吵,两人吵得很凶。老夫人完全没有了刚才见面时的温文尔雅,而是厉声嗔斥儿子:“你不该把一个中国姑娘带回家来!”

      维克多辩解说:“我上午走时并没……”

      “那时候德国人还没进来!你了解这个姑娘吗?”

      “我们是校友,她比我低三年级……妈妈,有些事情以后我再向您解释好吗?”

      “可现在怎么办?万一被她发现了……”

      “不,不能让她发现!”

          “可她住在家里,怎么能瞒得住她?”

      维克多一时哑言了。

      “一旦被她发现就太可怕了,那会……”

      “不!绝不能让她发现!” 维克多说。

      金铃好像突然被人推进了可怕的深渊。他们在搞什么名堂?为什么要惧怕我?维克多为什么如此热情地邀我来当护士?

      一连串的疑问,噬咬着金铃慌恐不安的心。

      她后悔不该草率地跟维克多跑到这里。她犹豫着是否应该马上离开?这时,一只大手忽然拍在她的肩膀上,吓得她猛一哆嗦,回头一看,只见维克多正用疑惑的眼神望着她……

      “您为什么用这种眼光看我?”维克多敏感地问道。

      “啊,没什么。”金铃急忙搪塞,“维克多医生,我觉得我不应该来这给您添麻烦……”

      “金铃小姐,您是不是听到了什么?”维克多立刻警觉起来。

      “不不,我什么都没听到!”她急忙说。

      “那您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我不是说好请您来当护士吗?”维克多从金铃掩饰不住的慌乱中,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我觉得……我们初次见面就跑来给您添麻烦,实在有些不合适。再说,我并不是学医的……”金铃只好如此搪塞。

      “不,这不是您的真心话!告诉我,您到底听到了什么?”维克多严肃起来。

      “我真的什么都没听见!维克多医生,如果您这里不方便,我可以马上离开!”金铃起身去拎皮箱,却被维克多一把拽住了。

      “您离开这儿去哪儿?您又没有证件,天又这么晚了!”

      金铃一时哑言了。她确实没地方可去,只好决定暂时先对付一宿,明天再说。

      金铃被安排在二楼,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被褥很干净,墙上挂着两幅俄罗斯的山水画。

      她怀着满腹的惊恐与惆怅,望着陌生的一切,泪水顿时潸潸而下。

      夜深了,外面下起雨来,惊雷闪电,撕裂了黑暗的天空,暴风雨猛烈地抽打着窗子,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啊啊”地哀叫两声,从窗前一掠而过。凄风苦雨,夜鸟哀鸣,战火纷飞,又身无分文……流落异国他乡的中国姑娘,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与绝望。

      “妈妈,快救救我……”她趴在床上绝望地哭起来。

      午夜时分,随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个更大的打击在她迷迷糊糊沉睡之际,又来敲她的门窗了。恍惚中,金铃听到有人敲门,还伴随着狗叫。这使她猛然想起维克多和他母亲那段神秘的对话,就急忙爬起来想看个究竟,悄悄地掀开窗帘,擦擦玻璃上的水气,终于看清门口站着两个人,好像用木板抬着一个人……

      “他们深更半夜在干什么?是病人,还是……”

      她想探个究竟,她要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

      她悄悄地推开屋门,摸着黑,蹑手蹑脚地向楼下走去,看到黑暗中手电光一晃,照见几个人抬着一个鲜血淋淋的少年向地下室里走去……

      她急忙悄悄地来到地下室门口,趴着地下室门缝儿往里一瞅,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烛光下,几双手正摁着一个鲜血淋淋的少年,维克多医生操着手术刀正在少年身上剜着什么。少年拼命挣扎,用孩子般的声音拼命哭叫着:“疼死了——我不要死啊——你们快放了我吧——”有人急忙用手捂住了少年的嘴巴,不让他叫出声来。

      “天哪!太可怕了!难道他们背着我干的就是这种事?”金铃心里惊呼着。这时,从背后忽然传来一句冷冰冰的嗔怒:“金铃小姐,您在这干什么?”

      金铃猛地转过身去,只见维克多母亲正站在身后冷眼盯着她……

      “啊,我……对不起,我、我……要上厕所……”金铃吓得张口结舌,语无伦次。

      “小姐,楼上有厕所。”老夫人冷冷地说。

      “对不起夫人,我忘了!”金铃转身欲走,却被老人严肃地叫住了。

      “小姐,您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不不!我什么都没看到!”金铃急忙搪塞,“我只是看到这屋里有灯光,以为维克多医生在接待病人,所以就跑过来看看!”边说,边急忙向厕所跑去。

      老人冲着她的背影大声说:“是的,是来了一位急患!”

      “啊,我想一定是来了急患!”金铃急忙附和一句。

      “小姐,如果您看到了什么,请您保持沉默。”老人严肃地叮嘱她一句。

      “不不,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我要去厕所!” 金铃急忙跑进厕所,只听老人在她身后说了一句,“电灯开关在右侧!”

      金铃一头钻进厕所,哆哆嗦嗦,半天才摸到开关,打着灯,一头仰在厕所门上,捂着“怦怦”狂跳的胸口大喘着粗气。片刻之后,她才打开马桶抽水开关,让水“哗哗”地冲着马桶。

      金铃从厕所里走出来,急忙向楼上跑去。

     她一头跑进卧室,心里心惊肉跳地喊道:“太可怕了!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一分钟都不能呆了!”她拎起皮箱就要往外走,掀开窗帘往外看看,外面仍是电闪雷鸣,大雨瓢泼,无奈,她一屁股跌坐到床上哭起来。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楼下传来了开门声,金铃又悄悄地来到楼梯拐角处,她要看看他们把那个少年怎么处置了?只见维克多和两个陌生人抬着一个裹着黑布的东西,从地下室里走了出来,看样子像是尸体,只听老夫人悄声问道:“埋哪儿?”

      维克多悄声回答:“郊外。”

      老人又说:“她发现你们了。”

      “她怎么发现的?”

      “她趴在门上全看到了。”

      “这该死的……等我回来再说!”维克多气恼地骂了一句,几个人从后门急忙走了出去。

      一分钟也不能再呆下去了,纵使外面下刀子也得走了!金铃找出纸、笔,给维克多匆匆留下一张纸条,拎起皮箱就向楼下走去。

      外面,路灯在暴风雨中摇曳,雷电撕裂了黑暗的天穹。一个瘦小的身影在雨中踉踉跄跄地跑着。她听到身后传来奔跑的脚步声,越发拼命地向前跑去,不料,一脚踩空,一下子跌倒在马路上,再也爬不起来了。她趴在泥水里浑身抖成一团,像孩子般的绝望地哭起来,“呜呜……呜呜……”随着一阵“噼哩啪嚓”的脚步声,维克多一把把她抓起来,夹到腋下,就像夹着一只可怜的小猫,不顾她可怜的哀哭,夹着她就向家里奔去。

      “不——我不回去——请你快松开我——我不回去——你快松我……”

      可是,任凭她怎样拼命地挣扎都无济于事,那个强有力的臂膀就像一把老虎钳子,紧紧地夹着她,使她寸步难行。

      维克多一脚踢开屋门,扔掉手里的皮箱,直奔地下室的小门,边走边说:“我要让你好好看看,看看我都干了些什么?”他撞开地下室的小门,把金铃狠狠地扔到地上。

      “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吧!”维克多大声吼道。

      金铃一看到地下室里的情景,顿时惊呆了。

      地下室里,用木板临时搭起的通铺上躺着三四个伤员,有的头上缠着绷带,有的腿上打着夹板,有的吊着胳膊,一个满脸稚气的少年昏迷不醒地躺在门口。被惊醒的伤员都瞪大眼睛惊讶地盯着她……

      “这回您全看见了!”维克多没好气地说,“他们都是跟德国佬打仗的游击队员,受了伤不敢去医院,今天上午偷偷地送到我这来了,当时德国人还没进来。您刚才看见抬进来的就是这个小伙子,”他指着昏迷不醒的少年,“他胸前打进了一颗子弹,现在仍在昏迷中。白天死了一个,不敢抬出去,怕被人发现,刚才才抬出去埋了!”

      金铃惊讶地愣在那里,半天无言以对。

      “金铃小姐,您都看见了,”维克多改用激将的口气,“您可以向您那位赫夫曼将军报告,让德国人来抓我好了。您现在可以走了!”

      “对不起,维克多先生……”金铃呜咽道。

      “不,我是维克多医生!”维克多没好气地纠正一句。

      “维克多医生,我不知道会是这样,我完全误会了您,我向您道歉……”

      “您可以走了。我再不会留您了。”维克多冷冷地说。

      金铃只好转身向客厅走去,拎起皮箱,回头又说了一句,“请代我向夫人告别……”

      “您真的要走?”这时,维克多忽然一扫刚才的怒气,轻声问道。

      金铃点点头,推开了屋门。

      “可您没有证件,没有住处……”

      金铃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犹豫着……

      “您要去找赫夫曼吗?”

      金铃摇了摇头。

      “那您去哪儿?”

      金铃没有回答,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一看到她真的走了,维克多抓起雨衣就向门外追去,却被母亲叫住了。

      “维克多,她既然要走,就让她走好了!”

      “妈妈,深更半夜的,她一个姑娘万一让德国人抓去……”维克多焦急地说。

      “维克多,不是妈妈的心地不善,现在到处都是德国人,地下室里又藏着伤员,她在这里住下去实在太不方便了!再说,你根本不了解她,你还说她是德国总督的朋友,这种关系太可怕了,万一地下室的消息走漏出去,那是要掉脑袋的呀!”

      “妈妈,我相信她不是那种人……”

      “维克多,你应该明白现在是战争时期,我们不能轻意相信任何人!”

      “妈妈,可我不能半夜三更把一个姑娘赶出门去,那样我的良心会受到谴责的!”维克多起身跑了出去。

      雨夜的街头,凄凉而恐怖。

      维克多很快就追上了金铃,气喘吁吁地说:“能……原谅我吗?”

      金铃惊讶地望着淋在雨中的维克多,半天才哽咽一句,“我应该请您原谅……”

      维克多顿时长出一口大气,忙把雨衣披到她身上,双手把住她微微发抖的肩膀,真诚地说:“那就快回去吧。”

      金铃却迟疑着:“可是……您和夫人能相信我吗?”

      “如果您想出卖,走到哪里都一样。我相信您是一个有良知的人!”

      一句话,使金铃这颗饱受惊吓的心,顿时感到一丝慰藉,手中的皮箱也不由自主地掉到了地上,她手捂双颊又啜泣起来……

 

      第二天清晨,外面仍然阴雨绵绵,天地昏暗。

      金铃身心疲惫,憔悴不堪,几乎要病倒了。

      但她还是挣扎着早早地爬起来,赶紧给家里写封信,让父母马上给她寄钱来,她要回国,也给赫夫曼写了封短信,告诉他维克多家的住址。

      然后,她去厨房想帮助老人忙活早餐,却被老人婉言拒绝了。她就拿起拖布拖地、收拾房间,她想给维克多家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早餐的餐桌上,三个人显得十分尴尬,但大家都极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维克多乘母亲去厨房端汤的时候,冲金铃友好地点了点头。

      早餐后,维克多将两本法文的普希金和莱蒙托夫的诗集送到金铃面前,幽默地说:“但愿让《叶甫盖尼.奥涅金》和《当代英雄》来陪伴您,不要使您的芳心感到孤独和寂寞。听着,哪儿也别去,我去布鲁塞尔办点事,下午就回来,下午见!”

      但是,维克多走后,金铃还是出去了,她要去邮政所寄信。

      一出门,金铃看到一支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走过来,前面抬着一大一小两具棺材。后来她才知道,昨天一个向德国摩托车队扔酒瓶子的小伙子也被打死了。棺材后面,则跟着一帮孩子纷纷抱着自己爱犬的尸体……看着送葬的队伍走过去,她才向邮政所走去。

      邮政所不大,一个长着一头金色卷发的漂亮年轻人在窗口里正忙着整理信件,一看她进来,热情地打招呼:“您好,小姐!我好像第一次见到您?”

      “啊,是的,您好!我刚来这里,我叫金铃。”

      “噢,金铃小姐,您可真漂亮!”年轻人幽默地笑道,“我叫艾德蒙,小镇的邮递员。大家都叫我鸽子王。我爱鸽如命,一看到鸽子在蓝天中翱翔,我仿佛也跟着那些小精灵飞起来一样,美极了!啊,你们中国人爱养鸽子吗?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是邮信吗?快,拿来!我还要去参加葬礼呢!”

      “啊,麻烦您了。”金铃觉得这个满嘴幽默的小伙子很可爱,就将唯一一点钱和两封信递过去。

      艾德蒙接过信一看,顿时一愣,幽默的笑脸立刻沉一来,用异样的目光重新打量一眼金铃,“您是中国人?”

      “啊,是的。”

      “这封是……啊,您可以走了。”艾德蒙想说什么又犹豫了。

      “艾德蒙先生,您知道寄到中国需要多长时间吗?”金铃问道。

      “对不起,这我可不知道,战争时期,很难说……”艾德蒙已经无心再回答她的问题了。

      “布鲁塞尔那封信很快就能送到吧?”金铃又问了一句。

      艾德蒙盯着手中的信,疑惑地反问一句,“您的朋友是一位德国将军?”

      “啊,是的……”

      “好嘞,我马上就给您发走!”艾德蒙说完就吹起了口哨,忙起手中的活计了。

      金铃一走,艾德蒙盯着手中的信顿时疑惑地自言自语:“她给该死的德国佬写信干什么?奇怪,她是什么人?她怎么能认识德国将军?”他盯着信犹豫片刻,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拿起大头针就把信挑开了……

      一头卷毛的艾德蒙骑着一辆车把上永远挂着鸽笼子的破自行车,飞也似地跑到维克多家,忙把在院子里晾衣服的老夫人悄悄地叫出来。老人一听金铃给赫夫曼写了信,顿时吓坏了。

      “啊,她会不会让德国人来抓维克多啊?”

      “她在信里什么也没说,只写了您家的住址。”艾德蒙说。

      “怎么,您打开看了?”老人感到十分惊讶,“您知道,这可是违法行为……”

      “现在这种时候,还讲什么违法行为?德国佬都杀到家门口了,还讲违法呢!”艾德蒙不以为然地说。

      于是,这封信借着艾德蒙正义而到处飞跑的两条腿,像风一样迅速传遍了艾得利蒙小镇,金铃顿时成了全城关注的人物。

 

      此刻,维克多乘着马车,正匆匆行驶在去往布鲁塞尔的公路上。

      细雨霏霏,马蹄声声。

      维克多的思绪驰骋在与金铃见面的种种往事之中……

      他没想到这位美丽的中国姑娘会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她身陷困境,给了他施展热情、把她请到自己身边的机会。他觉得这是上苍对他的恩赐。他在大学读书时,就悄悄地暗恋着她……

      他觉得人生难测,瞬间发生的事情往往决定着一个人一生的命运。

      他想到了自己……

      战争爆发前,他一直是一个幽默、热情、无忧无虑的医生,然而,一场突发事件却一下子改变了他。

      战争爆发以后,做为自愿支援前线的医生,他亲眼目睹了令他终生难忘、刻骨铭心的一幕,直到许多年后,他还经常想起那恶魇的场面——

      当时,他正在一家临时医院的厕所里小便,忽然听到病房里传来一阵爆豆般的枪声,他急忙系上裤子刚要跑出去,却忽然听到门外有人用德语大喊:“一个不留!把这帮乡巴佬全部干掉!”他急忙躲到厕所门后,这时,有人猛地踢开了厕所门,冲着厕所里就是一阵疯狂的扫射……

      他吓坏了,躲在门后一直等到枪声结束,整个医院都像坟墓一般死寂下来,他才从厕所里跑出来,急忙跑进他工作的病房。他却看到了惨不忍睹、惊心动魄的一幕:临时改成的病房里,到处都横躺竖卧着尸体……

      几分钟前,他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如果不是一泡尿救了他,他肯定也在这堆尸体中了。他忍受着难以名状的悲愤,抹下了一双双惊恐万状、而又死不瞑目的眼睛。

      从此,这一双双眼睛像钉子一样永远钉在他的记忆里,钉在他的良心上!

      这里有他的同事,有刚从前线送过来的伤员,有年轻美丽的护士……当看到一张肤色像白玉般的护士时,他痛心地摸了摸她的脸蛋,几分钟前,这张美丽的脸蛋还冲着他微笑呢。现在,她却永远闭上了那双晶莹得像猫眼石般的眼睛,再也看不到这多灾多难的世界了。

      整个临时医院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走出医院时,他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从此改变了他一生。

      战争失败得太快了,比利时和盟军的军队跟德军只交战了几天,就被德国这个强大的战争机器给彻底摧垮了。比利时人民感到悲哀而茫然。但是,维克多却清醒地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跑到列日市找到在印刷厂当工人的好友西蒙,他知道,从部队退役下来的西蒙是一个有着强烈爱国热情的人,此刻,大敌当前,西蒙绝不会袖手旁观。

      “该死的德国佬,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就把比利时的资源掠夺一空,抓走十几万人去为他们干苦力!这次战争,又来蹂躏我们了!这帮畜生,我们绝不能再像羔羊一样任他们宰割了,坚决跟他们拼了!” 三十多岁、一身正气的西蒙气得咬牙切齿。

      于是,两个人又找到另一位要好的朋友警察局长兰伯,三个人经过一番密谋,偷偷地成立起一个叫“独立阵线”的秘密组织……

      这天上午,维克多是到布鲁塞尔一家大教堂里来见西蒙的。

      教堂里烛光幽幽,映照着画有耶稣诞生、耶稣受难、《最后的晚餐》等壁画,身穿黑色长袍、佩戴着白色领结的老神父站在圣坛上,在默诵《圣经》,许多教徒跪在地上在虔诚地祈祷。

      维克多悄悄地走进来,把祈祷者全部扫了一遍,并没发现留着大胡子的西蒙,正准备找个地方跪下来祈祷,这时,却看到最后一排一个戴眼镜、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绅士正向他悄悄地招手,就走过去挨着绅士跪下来。

      “你怎么是这身打扮?”维克多悄声问西蒙。两人佯装祈祷,悄声交谈起来。

      西蒙说:“我最近跟比利时流亡政府取得了联系,他们给我弄到一个公爵身份。而且,有人肯出钱资助我以富商的身份,在布鲁塞尔成立一家贸易公司,这对我们今后的行动是大有好处的。”

      “那太好了。”

      “昨晚,我从收音机里听到了首相皮埃洛特的讲话……他说他在法国向比利时人民宣布:本首相和外交大臣们坚决反对投降,比利时流亡政府将领导全国人民继续战斗下去,绝不投降,直到取得最后的胜利!”

      “太好了,我们终于听到比利时流亡政府的声音了,终于听到比利时人的呐喊了。”维克多悄声说,“我们应该马上把这条消息打出来,印成小报散发出去,让比利时人民听听流亡政府的声音,鼓舞一下斗志!现在,比利时简直就像一盘散沙,急需一些有组织的行动。否则,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根本就无法与武装到牙齿的德国人抗衡!”

     “对,我马上让人打出来散发出去。”

      末了,维克多把认识金铃的事告诉了西蒙。

      “她长得很漂亮是吧?”西蒙问他。

      维克多犹豫一下,“是的,我内心也很矛盾,很想留下她,但她跟赫夫曼的关系又让人担心,所以……”

      西蒙思索了片刻,“我觉得倒是可以让她留下,也许会有用得着的时候。不过,千万不要向她暴露了你的身份,以免发生不测!”

      “可她已经发现了伤员……”

      “什么?那太危险了,你必须马上回去!”

      “能有那么危险吗?”维克多有些迟疑。

      “不要再说了!”西蒙急忙催促他,“我们绝不能拿生命开玩笑,快回去!”

      维克多只好站了起来……

      (待续)

 

长篇小说《盖世太保枪口下的中国女人》第一章 战争奇缘(1)

作者:张雅文

      194061日,比利时的天气就像欧洲的形势一样,恶云翻滚,阴霾四起,血雨腥风笼罩着比利时三万多平方公里的大地。

      纳粹德军带着胜利者的狂傲,耀武扬威地开进了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

      纳粹德国自从1939年发动战争以来,惨无人寰的铁蹄疯狂地踏碎了奥地利、捷克斯洛伐克、波兰、挪威、丹麦等许多国家。19405月,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过固若金汤的马其诺防线,又将荷兰、比利时、卢森堡三个中立小国,骤然踏在了万恶的铁蹄之下。

     比利时九百万人民在哭泣。

      人们不会忘记,二十年前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比利时人民就饱尝了德国入侵的蹂躏之苦。他们从比利时掠走了大批的资源和财富,逼迫十几万群众去为德国卖命……

      当年的一幕幕惨剧,至今仍然历历在目。今天,这一幕悲剧又降临到这个屡屡遭受他国侵略、屡屡遭到异族践踏的中立小国头上了。

      纳粹德军进入布鲁塞尔的阵势令人震惊。在特尔维能大街上,武器精良、全副武装的摩托车开道,装甲车、高级奔驰轿车紧随其后,最后才是一排排肩扛刺刀,齐“唰唰”向前推进的士兵。

      此刻,在这战乱初始、行色匆匆的人行道上,走着一位年轻美丽、身穿海蓝色连衣裙,梳着齐耳短发的中国姑娘。她就是毕业于比利时著名鲁汶大学的中国留学生金铃姑娘。

      金铃本来准备留校继续攻读化学博士,居里夫人一直是她人生最大的梦想。但是,忽然爆发的战争使她不得不终止了学业,起程回国。今天上午,她挤在安特卫普港口逃难的人群中,准备登上开往马赛的最后一班海轮,绕道返回中国,可是,当她打开皮包翻找船票时,却发现皮包里空空如也,船票、身份证、所剩不多的钱,全被小偷偷光了。当时她差点昏倒在码头上。她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海轮渐渐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大雨如注的码头上。

     此刻,金铃手拎一只皮箱,夹杂在慌乱的人群中,失魂落魄地走着。

      她举目无亲,身无分文,她不知该去哪里落脚?

      她本来只是这里的匆匆过客,与这场战争并没有多少关系,可是,一件突发事件,却把她一下子推进了这场战争的旋涡之中……

      就在摩托车队从她面前经过时,从她身边忽然冲出来几个毛头小伙子,他们扬起手中的石灰、酒瓶之类的东西,拼命向摩托车队砸过去,摩托车队顿时慌乱起来。这时,不知从哪里忽然冲出来一群德国兵,立刻把在场的人全部包围起来了,上来就抓人。人们不顾一切地四处逃命。金铃也不由得跟着人群拼命逃奔。

      慌乱中,金铃被挤丢了皮箱,踩掉了一只皮鞋,只好穿着一只鞋,跟着人流一瘸一拐地继续奔逃。她忽然看到一个小伙子被德国兵一枪打倒了,吓得她大叫一声,两条腿顿时像面条似的绵软起来,无论如何也迈不动步了。这时,德国兵上来一把抓住她,像抓小鸡似的把她扔到一辆抓了不少人的卡车上。在车上,她无意中发现了丢在马路上的皮箱,就急忙大喊起来:“我的皮箱!我的皮箱!”

      但是,她的喊声淹没在慌乱的人群之中,根本没人理睬她。

      “我的皮箱——请把我的皮箱拿上来——”金铃仍然拼命地哭喊着。

      这时,一名德国军官匆匆地跑到卡车前,用法语问她:“小姐,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金铃一看德国军官前来询问自己名字,就吞吞吐吐地说:“我叫金、金铃……”

      “请把你的证件拿来看看!”

       一听要证件,金铃顿时惶恐起来,忙说:“对不起,我是中国留学生,我把证件和船票全弄丢了!”

      听她这么一说,军官转身走了。

       金铃越发感到惊惑,德国人为什么来问自己的名字?他要干什么?是不是要枪毙我?她脑海里闪现出一连串可怕的疑问。

       就在金铃疑惑的当儿,只见从奔驰轿车上走下来一位威风凛凛的德国将军。他身着笔挺的将军制服,四十几岁,径直来到卡车前,惊讶地打量着金铃……金铃瞪着清纯而美丽的眼睛,惊恐地盯着这位德国将军,不知他要干什么?

      德国将军立刻命令士兵上车给金铃解开绳索,扶她跳下车来。

      “金铃小姐,你真的认不出我了?”德国将军开口问道。

      金铃惶惑地望着这位身材魁梧、脸色冷峻的德国将军,木然地摇摇头。

      “你真的认不出我了?”德国将军又问了一句。

     金铃又摇摇头,觉得似曾相识,可又不敢相认,

     “我是赫夫曼将军啊!”将军突然说出一句中国话。

       一听这话,金铃顿时大吃一惊,忙用中文反问一句,“您真是赫夫曼将军?”

      “是的,我就是赫夫曼!”

       金铃瞪大了惊讶的眼睛,仔细打量着他……她从他那深深地陷在眉骨下的灰蓝色眼睛里,从那日耳曼人刚毅而有几分傲慢的嘴角上,从他泛着光泽的大额头上,终于认出了他,是他!真的是他!当年在她家养过伤的洋叔叔。

      金铃一看遇到了当年的老朋友,一天来所遭受的种种委屈,一下子全部袭上心头,泪水顿时夺眶而出。“赫夫曼将军……”她啜泣着叫了一声。

       赫夫曼伸出手来,握住金铃冰冷的小手,歉意地说:“对不起,金铃小姐,让你受委屈了。”

      “赫夫曼将军,您怎么到这来了?”金铃问道。

      “啊,我被派到比利时来就任军政总督。”

      “您被派到比利时来当军政总督了?”金铃感到非常吃惊,她不希望这是事实。她知道德国入侵了比利时,比利时国王已经向德国宣布投降了。她不希望这位洋叔叔到别人的国家来担任总督。

      “是的,今天刚来上任。你好像感到很惊讶?”

     “是的,我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好了,我还有公事,告诉我,你住在什么地方?”

      金铃犹豫了一下,“我会写信告诉您的,您的地址是……”

      “啊,你就写海斯兰特城堡总督府赫夫曼将军收就可以。好吧,我等待你的来信!”赫夫曼握住她的手,亲切地说,“金铃小姐,见到你真高兴。再见!”

     “再见……”

      赫夫曼的轿车开走了。金铃却久久地呆愣在马路边,直到德国军队全部开过去,她才怀着失落而茫然的心情,去寻找她的皮鞋和皮箱。她刚一转身,却发现一个体魄健壮、长相英俊的青年,手拎她的皮箱和皮鞋,笑眯眯地向她举过来。

      “啊,谢谢您……”金铃急忙伸手接过东西。

      “不客气。您好,金铃小姐。”青年人微笑着向金铃伸出手来,爽快地自我介绍,“认识一下,我叫维克多,阿列瓦.维克多,一名普通的医生!”

      “哦,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金铃感到很吃惊,她并不认识这位年轻人。

       “啊,我是鲁汶大学毕业的,我们是校友。我多次看过您表演的中国乐器,是您忠实的崇拜者。”

       “噢,真的吗?”金铃惊讶地打量着这位长着一头深棕色头发、浓眉大眼的英俊青年。

       “当然,我向天主发誓。”维克多幽默地笑道。

       “啊,太好了!”在这落难的时候能遇到校友,金铃的心头不禁掠过一丝慰藉。

        金铃穿上鞋,拎起皮箱,伸出手来向维克多道别:“再见了,校友!再次谢谢您……”

       “告诉我,您要去哪儿?”维克多握住她的手,热情地说,“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送您一程。”

      “谢谢,不必了。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她已身无分文,确实不知道该去哪里?

      “如果您愿意的话,您可以去我居住的小镇。”维克多看出她一筹莫展的样子,就热情地邀请道,“您可以到我的诊所去工作。”

       金铃却难为情地笑了。“怎么好意思打扰您呢?”

      “不是打扰,我的诊所正缺一名护士。”

       “可我是学化学的……”

      “没关系,打针配药不会比那些讨厌的化学符号更难弄懂的!”维克多幽默地笑道。

      “可我……”

       “我可以付您最高的工资!”

       于是,这位中国姑娘就像一只刚刚遭到猎手追捕而惊魂未定的小鹿,瞪着一双美丽而惶恐的大眼睛,胆战心惊地坐在这位陌生校友找来的马车上,向着一座陌生的小镇驶去。

      可是,上车她就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如此轻信这位校友,因为她在大学里从没有见过他,不知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维克多医生却很开朗、热情,妙趣横生,满嘴幽默。

       “金铃小姐,看您愁眉苦脸的样子,我猜您一定在想,您身边的这位校友我根本不认识,我怎么能跟一个陌生的男人走呢?别担心,我是鲁汶大学高您三届的医学系毕业生,到家给您看看毕业证就明白了。当然,您可能还担心,我居住的小镇讲什么语呀?啊,没问题,我们是瓦隆人,讲法语,信天主教。您肯定知道比利时主要是由弗拉芒人和瓦隆人两大民族组成的,啊,对不起,我不该对您讲这些,您早就该了如指掌啦!”

      是的,金铃知道比利时的两大民族很有意思,弗拉芒人在历史上与荷兰人有血缘关系,所以讲荷兰语;瓦隆人与法国人有血缘关系,因此讲法语。后来,比利时政府官员也出现了世界上罕见的现象,除了国王和首相之外,其他内阁成员都要由两个民族的成员组成。这是后话。

      此刻,金铃根本没心思同他谈这些民族特点问题,只是冲他礼貌地笑了笑。

      维克多却兴致勃勃,满嘴妙语如珠的幽默。

       “您可能最担心我家里的人……噢,您完全不必担心,我家里有三名成员,一位是善良得让人心疼的老妈妈。我敢说,您一见到她那张慈祥的面孔就一定会爱上她!另一位嘛,它叫托力,它会举起两只毛茸茸的大手来欢迎您!我还告诉您,以前,我们小镇到布鲁塞尔的交通很方便,天天通公共汽车,前几天,刚被该死的德国佬下令停止了!”说到这儿,维克多冲金铃歉意地笑了笑,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刚才,我看您好像认识那位德国将军……”

       “啊,是的。他在中国时我父亲给他治过伤。”与赫夫曼的关系,金铃只是淡淡地说了几句。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傍晚时分,马车驶进了艾得利蒙小镇。

       这是一个典型的欧洲小镇,古朴而洁净。

       青石板路两旁,坐落着一幢幢灰色的房舍,房子四周围着白、蓝不等的矮栅栏。此刻,街上空寂无人,从各家窗子里透露出来的恬淡灯光,可见餐桌前围坐着一家老小,正在用晚餐。不少人家的房顶上都装着鸽笼子,传来一阵阵鸽子的“咕咕”叫声。

      比利时是鸽子王国,是世界信鸽比赛的发源地。比利时人酷爱养鸽,是世界闻名的。战争爆发前,这里每年都要举行赛鸽大会,全世界的信鸽高手都会云集这里,一决高下。每当放鸽比赛那天,漫天信鸽翱翔,如同千帆竞放,群蝶纷飞,景象万千,十分壮观。

      此刻,透过苍茫的暮色,可以看到远处的尖顶教堂,从教堂里正传来悠扬的钟声“当——当——”这响了几个世纪的钟声余音袅袅,亲切而温馨,给人一种亘古不变的宁静感。

      刚从喧嚣而充满战争气氛的城市来到这座古朴幽静的小镇,金铃紧张的心情稍稍感到一丝慰藉。然而,随着一阵呼啸而来的马达声,顿时打破了她心中刚刚获得的一点慰藉,也从此打破了这座古朴小镇的宁静。

      两辆德国军车从他们身边疾驶而过。前面一辆是敞篷汽车,车上站满了钢盔和刺刀。后面跟着一辆吉普车,隐约看到驾驶室里坐着一个叼着香烟的德国军官。

      两辆军车开到一家旅馆门前停下来,背着行装的官兵纷纷跳下车去。这时,不知从哪里忽然窜出来一条大黄狗,冲着这帮不速之客“汪汪”大叫起来。它这一叫,各家的狗都纷纷地跑出来,团团围住这群陌生的入侵者,冲着他们疯狂地吠叫:“汪汪汪!汪汪汪!”

      狗越聚越多,整个小镇响起一片犬吠声。

      受到如此不恭的礼遇,这使德国官兵们大为恼火。

      从吉普车里下来的德军上尉,冲着领头的大黄狗就开了一枪。他的枪法很准,一枪就打中了大黄狗的脑袋,只听它“噢”地一声惨叫,躺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上尉一开枪,其他官兵们顿时纷纷大显枪法,冲着一群来不及逃跑的狗比赛般地扫射起来,“哒哒哒!哒哒哒!”转眼间,十几条狗全部毙命于德国兵的枪口下,惟有维克多家的一条青灰色狼狗逃了出去。一名士兵几次瞄准它都没打中,惹得士兵大笑着嘲笑他,说他笨蛋。

      这一切把马车上的三个人全看呆了。金铃吓脸色苍白,浑身哆嗦,嘴里不由自主地喊着:“啊,天哪……啊,天哪……”

      维克多一看金铃吓成这个样子,忙说:“对不起,让您受惊了。您坐在车上别动,我去看看!”跳下车就向旅馆门前跑去。

      听到枪声,许多人都从家里惊惶失措地跑出来,急忙向旅馆门前跑去。孩子们一看爱犬被打死了,扑到爱犬身上就伤心地哭起来。大人们怕孩子再惹麻烦,急忙拽着孩子赶快走开。

      但是,不幸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